克劳迪奥•阿巴多与琉森音乐节作者:谢胤杰
谈起瑞士琉森音乐节,这应该是笔者第一个知道的古典音乐节。那时候笔者还是在读高中。苦于当时没有零花钱买唱片——本就不多的零花钱都在饭堂加餐和夜宵中被消磨干净,偶尔还要给女神买点什么东西。当然就算买了唱片也未必有时间听,毕竟长时间住校,课室的电脑光驱也不能正常工作,翻录唱片自然是不能实现的了。不过幸而有视频网站,通过合法的下载和转码,就能把视频下载到手机中观看,我就是这样,把阿巴多在琉森音乐节指挥琉森节日管弦乐团的马勒交响曲完完整整看了几遍。
琉森音乐节,这个建在瑞士小城的音乐节大祗可以算是托斯卡尼尼留给后人最丰厚的遗产之一。尽管在阿巴多创立琉森节日管弦乐团之前,琉森音乐节的录音少之又少,与萨尔茨堡和拜罗伊特音乐节相比简直是沧海一粟。但是就踏足过的指挥而言,你不能说这是一个“不起眼”的音乐节:除了创始人托斯卡尼尼,富特文格勒、卡拉扬、库贝利克这些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指挥家都在琉森音乐节的指挥台上站立过。
直到2003年,阿巴多病愈之后,他复出并成为琉森音乐节的总监,这意味着他会在每年夏天于琉森文化会议中心中指挥大量的音乐会。唱片公司亦推出了部分场次的现场录音或录像,老实说,若非这些珍贵的文献资料,我们很难对阿巴多晚年的指挥风格有一定深度的认识。
我想,还是要从马勒开始吧。
阿巴多指挥马勒《c小调第二交响曲》是2003年的事了,我在7年之后才首次看到那个视频,至今都还记得当初所受的那种震撼。
除了克伦佩勒,大祗也就只有病愈后的阿巴多最能理解复活的含义的了。一个从死亡边缘线上被拉回来的人,几乎一下病床就直奔指挥台。你说他是敬业,似乎又不能这么说,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一个人不热爱音乐,他不会对指挥台保持如此高的热忱(卡洛斯•克莱伯除外)。尽管琉森舞台上的阿巴多看上去消瘦了不少,但是依旧精神抖擞。一上台,双手拿着指挥棒一挥,弦乐队随即开始演奏紧张的颤音,“复活”之旅开始。 第一乐章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乃是阿巴多对马勒的解读。这一乐章作为英雄葬礼自然不同凡响,把那些庄严圣咏般的乐句演绎的淋漓尽致是每一个指挥的必修课,但是那些潜藏其中若隐若现的歌唱句却相当容易被人敷衍对待,自瓦尔特之后我就很少听到能令我浑身一震的歌唱句,阿巴多算是其中之一。
第二乐章是最令人心神放松的乐章,弦乐奏出诙谐朴素的连德勒舞曲主题。温暖可人的旋律在弦乐队中潺潺流出。笔者每次听到末端拨弦奏的部分不由得会心一笑。
可是这种明郎很快就过去,随着定音鼓短促的响声,降A大调又回到了c小调。这次充满讽刺性的旋律接管了主题。马里斯•杨松斯认为这个乐章是马勒对人类心智的嘲笑,他说:“马勒的愤世嫉俗其实相当适合对现代社会的评价。21世纪的人类科技水平已经登峰造极,按理说人类的德行也该有相应的提升,但现实情况却相反。人类的心性依然蒙昧。人类已经能飞上月球,但是心智水平却还是原始。因为我们不肯从我们的错误中吸取心得,我们压根儿不在乎我们的心灵是否得到升华。”
我初初看到这段话的时候,实在不明所以。后来经历过某些事之后,我感到极为不可思议,这应该是经历过死亡的人之后才看得到的东西。现在的人类总是依靠着欲望在生活:对金钱、对地位……却从来少有人停步思考,我们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从这个条件来说,我想阿巴多是知道的。就算你对马勒不感兴趣,要是你看过他的纪录片《倾听寂静》,你也会知道。
第四第五乐章便是复活之路了。尽管这两个乐章其意相通,但是织体和处理手法都差天共地。第四乐章就是一首歌曲,叫做《原初之光》(Urlicht)。“温暖”是阿巴多给我最深刻的印象,这种温暖的色彩从极具张力的旋律线中被释放出来,听的时候我几乎是屏着呼吸,生怕漏过任何一个音符。
在第五乐章开头那段相当长的死亡进行曲之后,圆号吹响了召唤号角,合唱队以最轻柔的声音加入进来。当“Mit Flügeln, die ich mir errungen”响起的时候,积聚了多时的力量被阿巴多小心翼翼地放出来,然后在“Auferstehn”之后整个交响乐团爆发出最强的力量,复活而产生的光芒万丈照亮整个世界,功成。
阿巴多逝世以后,我不止一次地重听这个录音。有一天突然惊觉:阿巴多本人是不会复活的了,但是当我们认真去听这些录音的时候,他会从某个地方突然走出来说:“谢胤杰,这里很美啊!”
说到美,不能不提马勒第四。我对于马勒第四的最初印象来源于弗莱茨•莱纳,这位印象中粗犷直白的美国老头把这部交响曲演得铿锵,尤其是第一乐章的那个主题,高三时放在手机里听,上学时一边走一边等着铜管组吹响那个乐句,似乎将要往阿尔卑斯山麓而去。
阿巴多在琉森音乐节指挥马勒《第四交响曲》,是2009年的事了。75岁高龄的他依旧神采奕奕,一点也看不出老态。哦,开场的时候镜头给了一下观众席,柏林爱乐乐团的总监西蒙•拉特尔也在观众之列,他那头雪白的爆炸头甚是好认。然后镜头切回来,阿巴多从侧门走出来,致谢,一举手,那清脆的银铃随即响起。
《第四交响曲》与前三部宏编大书的作品都不同,它显得更为小巧玲珑——从配器和四乐章编排中就能看得出来。大卫•津曼说:“马勒试图回归一个纯洁天真的世界,音乐就是音乐,音乐直截了当,好像孩子们一样,所谓童言无忌。”如何回归到纯洁天真呢,马勒已经在《第三交响曲》中告诉我们了,那就是亲近自然。阿巴多就是这样做的,《倾听寂静》中你能看到走下指挥台的阿巴多专注于料理花园中的植物,而在2009年现场中你知道阿巴多对于这件事是怎么看的,他指挥的《第四交响曲》并不在意于突出和对比,而是有着莫扎特式的欢欣和歌唱。
布鲁克纳,终结的终结
对于布鲁克纳,一般不能轻易听。并不是说不好,而是太好,以至于怕听得太多,然后麻木以至于到最后难以感动。
布鲁克纳的《第九交响曲》还没有写完,就撒手人寰,驾鹤西去,只留下3个乐章任人浮想联翩。不少伟大的指挥家都留下了极为震撼的《第九交响曲》:切利比达克、马塔季奇、君特•旺德和阿巴多等等。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克劳迪奥•阿巴多留给世人最后的印象,竟然是他在琉森音乐节的布鲁克纳《第九交响曲》。 DG唱片公司和Accentus Music联合发行的阿巴多最后的现场录音中,显示这是一张拼接录音——录音日期上标示有“21——26 August, 2013”。但这并不损害对阿巴多的纪念,虽然这看上去有些不完美,但这毕竟是阿巴多遗留下来的东西,还是不要太执着为好。
看过一篇文章,是探讨布鲁克纳《第九交响曲》,大意是说,尽管布鲁克纳并没有办法将第四乐章写出来,但是这三个乐章在某种程度上是合理的——在经历两个乐章的死亡气氛之后,安魂弥撒般的柔版就如同与这个世界告别的轻唱。
据说阿巴多在演出当天身体非常不好,但他对布鲁克纳《第九交响曲》的处理依然是顶尖的。开头八只圆号轻柔的弱奏就已经把我牢牢定住,第一乐章那辉煌的第二主题不禁令我想起宇宿允人,这位日本指挥泰斗在切除了肾脏之后,癌细胞又转移到淋巴,时日无多的他指挥贝多芬《第六交响曲》中却丝毫没有虚弱状,阿巴多亦是如此。 第二乐章是描述死亡之恐怖。
柔版是最令人沉默无语的部分。乐章开始小九度大跳的激动旋律奠定了整体的气氛。阿巴多在这里的处理如同是圣光照耀一般,强有力且不失温暖的大号发着耀眼的光。在一段弱奏之后,帕西法尔逐渐从光中出现……随后是一段弥撒。渐渐的,最后的安宁终于来临了。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尾声中,大号奏出《第八交响曲》柔板乐章的主要主题,圆号接奏《第七交响曲》开头的琶音,一切归于无声。
一如Georg Tintner说:“在这样感人告别之后,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