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将会有很多学生、教师们在各地阅读这篇采访,你能给他们提出一些您认为核心的曲目来帮助年轻人和钢琴家们发展么?
盛:我想无论作为一个职业钢琴家还是业余钢琴家,学习各个时期的曲目是十分必要的。我们可以从斯卡拉蒂和巴赫开始,然后穿越历史直到现代作品。如果以教学为目的,则要拓展两方面的曲目。一方面是要学习适合学生发展的曲目。很多老师给了学生对于他们来说很困难的曲目,我坚信学生们应该学习适合他们心理年龄、情感、智力以及身体能力的曲目,这些特点都应该被综合考虑。与此同时,我也相信如果学生非常喜欢一个特定的曲目,老师也不应该阻止他们学习。如果学生愿意,他们可以在15岁时学习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老师可以告诉他们这个曲目是为了增添乐趣,但不是他们舞台演奏的主要学习目标。与此同时,学生们还必须认真学习一些像贝多芬奏鸣曲、肖邦叙事曲一类的曲目。我要说的是,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这就是最有利于学生发展和不抹煞学生积极性之间的平衡。
杜: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我记得有一个女孩,她是个神童,但老师却拔苗助长。她的体重只有70多磅,老师却给了她李斯特的《超技练习曲》,然后这个孩子不得不去医院接受三年的物理治疗。
盛:是的,我也看到许多类似的事情。尤其是一些老师在教授年轻学生的时候,有时他们只是想把自己的教学水准提高到那些曲目上。这些老师想实现自己的目标,但他们把风险转嫁给了学生。
杜:这些事表明这些老师不关心对学生的教学。
盛:的确。
杜:我记得吉列尔斯曾经说过,在一次茱莉亚音乐会的现场演奏后,一位观众问道:“您是何时开始学习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的?”您知道他是个技艺高超的演奏家。他说:“我从18岁起开始学习,但我仍然在学习它。”
盛:是的。
盛:您采访过很多伟大的艺术家,并著有很多作品,如《键盘上的反思》,也在不同杂志上发表过文章。所有的采访都是那么精彩和鼓舞人心;您把艺术家最完美的一面展现给大家。您能阐述一下对采访艺术的理解么?
杜:好的,这也是一门艺术。它需要一个对受访者具有崇敬之心的采访者来完成。采访者要了解一些背景知识。如果受访者是一位钢琴家,那么采访人需要知道他灌制过哪些录音,如果受访者是一位作曲家,则需要了解他写了哪些作品等等。当我们面对一个受访者,尤其是音乐家的时候,语言有时并不必要。即便他是一个诗人或画家,语言也不是他们表达感情的主要方式。我们必须把受访者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观众。同时,我们也得警惕一些高傲自大、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等等。每一个受访者都是不同的,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作为采访人,我们可以遵循一两条准则,采访者必须处于主导地位,以控制局面的发展。
盛:好的。
杜:一个很好的例子是我第一次去采访霍洛维茨,他的夫人做了所有可能破坏采访的事情。你可以在我的书《与霍洛维茨夜谈》中看到这些。她会打乱霍洛维茨的思路,之后便会自己展开话题。因为她是一位富有戏剧性的女人,而且想显示自己的主导地位。但实际上我并不在采访她,我不想了解她是不是进过监狱,因为我的工作是采访霍洛维茨。这是一个由约翰•施坦威介绍,施坦威公司赞助的采访,也会被制作成系列广播,这将是40年来我们通过广播播出的第一次的节目采访,所以这对于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我不得不去与一个害怕录音机的钢琴家见面,他是一个怕被利用而且由他妻子在场监督一切的男人。过了一会儿,当我发现采访没有任何起色,我并没有在完成采访之前离开,因为采访的第二条原则是你不能被受访者或其他因素所胁迫。如果你很害羞或有这样那样的想法,都不能顺利完成采访。所以我决定自己把握局面,从容的站起身说道:“我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盛:喔,您是这么对他们说的。
杜:是的!我说:“这样下去采访无法完成。”管他呢!在我坚持自己的主张后,局面得到了控制。大多数采访人会被他们的客人所胁迫,或者因此而出现重大失误;有些采访人自己滔滔不绝,我对这样的采访不感兴趣。你知道关于月亮的事,我更愿意听专家的看法。我对自己如何看待图雷克不感兴趣,而是想知道图雷克说了些什么。
盛:对。
杜:采访的第三条原则是,采访人一定不要让人印象深刻,因为受访者才需要被突出。当你站到令人恐惧的话筒面前时,有人说:“哦,大卫,您的经验十足!我的意思是说,您在自己的广播节目或在其他采访中,一定不会觉得紧张吧。”我回答:“每次做节目的时候,我都会紧张,因为我不知道话筒今天会不会喜欢我!”在一次采访后,克劳迪奥•阿劳的经理人告诉我:“您对阿劳的采访很容易,是因为他说得很轻很慢,每个词都经过深思熟虑。”但你知道这只是思考的空间,你必须知道在把主导权留给受访人的同时,如何配合这样的对话。最后,这个经理人对阿劳的事业提供了诸多帮助,她说:“您不仅仅是在采访阿劳,您所做的采访中穿插了很多演奏,这是广播的艺术。”我说:“ 这是新的形式我很喜欢。谢谢您的支持!”
还有一种形式的采访,这在《梅纽因对话录》一书当中有所体现。在那段采访中,梅纽因(Menuhin)和我是平等的。他并不处在一个像以前一样需要极度自我的场合中。作为一个小提琴家和人道主义者,他对我也十分感兴趣。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我对他的语言进行了深层次的挖掘,开始理解并对我说:“我们应该把这个出版。”这段访谈由英国著名出版社出版,之后又被译成德语,并被具有很大影响力的出版社发行。梅纽因因为这段访谈而感到自豪,与我感同身受。因为我们站在同等的角度上,谈论对于双方都很重要的问题。所以这些对话,就像“我认为这样”、“我认为那样”或者“我从来没听说过”,是一段不同寻常的对话,但我们不能总是做这样的访谈。我曾经为傲慢的人做过采访,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但收效甚微,之后你得把他们编辑成25分钟的配乐采访。我认为对音乐家的采访不能没有音乐,人们想听到音乐并了解他们的演奏。作为采访者,需要对时间高度敏感,你不得不想办法结束一段意义不大的谈话,其中包括尽快结束自己无聊的讲话。
盛:哇,太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