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樵耕讀 拓樸音響黃智鈺
劉漢盛
與黃智鈺談畢,他說他的需求其實很簡單,就是喜歡音響喜歡音樂。他也不期待能夠賺很多錢,就像古人能夠打打魚、砍砍柴,維持日常生活。晚上則看書度日,這樣的人生就很有意義了。沒錯,人一生如果能夠鍾情於一件事情,盡全力去做好它,也就不枉此生。拓樸音響規模很小,產品也是有一搭沒一搭。但是他家所做出來的東西不是大量生產的產品,而是黃智鈺的作品,那是他智慧與哲學思考匯集而成的個性化作品。
一、請向音響論壇的讀者介紹您以及您的公司
二、當初是什麼理由促使您進入Hi-End音響工業?
這二個問題我一齊回答,因為它們互有關連。我在學生時代就對音響很有興趣,後來會進入「音樂與音響」雜誌也是想開拓視野。記得當時在台北博愛路有一家華府音響,店裡有一件機器引起我的興趣,那就是McIntosh。藍色的表頭,黑色的玻璃面板,非常高雅漂亮。別人可能關心聲音怎麼樣,要多少錢。而當時身為專科學生的我根本買不起,不過因為學的是工程,所以對這種器材到底怎麼做出來的深感興趣,怎麼會有人有這種才華去做出這麼有魅力的器材?也因此心裡一直很嚮往。直到現在,老實說,雖然McIntosh的聲音不一定為某些音響迷所認同,不過我覺得它還是實力派的產品。有如果有機會的話,有一天我還是會買一部來收藏。
畢業後大約半年時間在一家電視製作公司任職(當時製作『綜藝一百』),由於覺得興趣不合,因此就離開了。基於學生時代我就曾以筆名投稿「音樂與音響」,寫Luxkit的文章。離職後就跑到雜誌社求職。在雜誌社遇到梁中鍔,他見到我就說我們正在找你啊,既然要
找工作,那麼來上班吧!。就這樣我進入雜誌這一行,那時大概是1984年吧。
當時對雜誌完全沒概念,進去的第一天剛好雜誌社從杭州南路搬到信義路,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搬書。後來從助理輯採訪等工作開始,也幹得很起勁。日後被調到「音響技術」。老實說當時「音響技術」已經遭遇問題了,不是財務問題,而是路線問題,當時的創始人梁清一已經把興趣轉到電腦上。時代逼著你不得不從音響DIY轉到別的方面,開了幾次會後,決定停止「音響技術」而轉成「高傳真視聽」。轉型「高傳真視聽」之後,我任副總編輯。雖然年紀很輕,不過資歷還算完整。大約三、四年後,我又回到「音樂與音響」任總編輯。
在「高傳真」任內,我最自豪的就是「我們要走出去」。當時不比現在,國外廠商來得少,也少有產品發表會。我決定要走出去,不僅是去採訪日本電子展,美國CES,還要去採訪國外廠商。其實,這些動作就是因為好奇:你的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你的想法到底如何?不過,老實說大部份廠家都是應付而已,只有少數幾個廠家能夠真正告訴你我的東西是怎麼做的,我的邏輯是什麼。
總結的說,我會進雜誌社,其實就是為了想要製造音響而做準備。為了製造音響這件事,第一天上班我就跟梁清一吵了一架,因為他認為這是最沒有出息的事。多年後我們還談到這件事,他說多年前他到美國,看到電腦能做那麼多事,感到很震撼,他看到電腦業的未來,所以興趣就轉移了。當時還是AppleⅡ之前的時代,音響套件生意還很好。不過也可能因為他與套件廠商都很熟,早已看出音響套件只是典型台灣小手工業,遠景不可期,規模也不大,所以想法才改變的。他的看法絕對是正確的,他是台灣少數從最基礎開始把電腦搞懂的人之一。
想想當時最快樂的事就是進入梁清一的辦公室,看著滿牆那些MJ雜誌、無線電的技術等等書就很滿足。第一天見面,我就跟梁清一借書回家看了。當時梁清一看清音響套件市場而離開,多年後我回頭看這件事,也有一種感想:人一生只要找到一件事情能夠鍾情,好好去做,也就不負此生了。有時候,不是每個人都在乎能賺多少錢。
我的電子知識是自學的,學生時代,我的電子學可能就比系主任還好。那個時代他們留洋所學的已經是電腦了,像類比這麼基礎的東西他們並不在意。可以說我對電子的知識是自學的,但是我對音響的見識卻是在雜誌社裡得到的。
從高傳真回到「音樂與音響」這段歷程可說是救火隊。當初「音樂與音響」會辦得好的原因有二,第一是他開風氣之先,當初就只有音樂與音響,唯一的必然是最好的;第二的原因是憑張先生的才華,辦「音樂與音響」可說大才小用。所以它可以辦得高水準。可惜張繼高先生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做,可說在中期之後就早已不管社務。「音樂與音響」在沒有領導者之下又走了好多年,編輯風格固定,廣告營還算穩定,但是並不好。最後,還是開始虧損。
當時「音樂與音響」已經累賠了好幾年,可說賠掉了好幾個資本額。而如果要論夠資格接「音樂與音響」總編這個位子的人,台灣在我前面至少也有一千人,我是排不上的。為什麼,因為擔子太沈重了。第一是財務上的,已經賠了這麼多年,還有誰要賠下去呢?第二是文化上的,在張繼高底下,到底誰有資格來接這本雜誌?以張先生的資格來講,他是可以出任文建會,可以出任新聞局的人。所以我接下這個擔子其實是那個時代的扭曲。
總之沒人要接,在最後一次開會時,擺明如果沒有人要接就是要停刊了。最後,我跟董事會說,讓我去找一個人,假如這個人願意接手,財務問題可能暫時可以解決。這個人就是承奇的徐文進先生。當時承奇剛崛起不久,在我與承奇徐文進先生的交往下,我認為他這個人是個人物,而不是普通的商人。徐先生聽了我的提議之後,很爽快的說馬上回去與董事會商量。很快的,在二、三天之後就答應了,OK,接下來。
就這樣舒緩了「音樂與音響」馬上辦不下去的困境。財務問題解決之後,就要解決人的問題。當時我建議由林宜勝先生來接總編輯,因為從各方面的條件資歷來說,他都夠資格,可惜後來還是沒成功。就這樣我接下總編輯這個位子。
接總編輯半年之後,我就知道這樣還是做不下去。為什麼?「音樂與音響」已經與時代有斷層了。你想想看,當時的一些老作者有東海大學的系主任、文化的系主任等等,他們恐怕沒有辦法相信他們是在跟一個三十歲不到的總編輯在談。「音樂與音響」必須改變,這之間我們也嘗試變了二三次,但都沒有成功。我也與張先生商討過,可惜當時他太忙,真的沒有時間來顧這邊。記得當時我們連他的「知音人語」都要派人去站崗才拿得到,因為他在主持民生報的「民生論壇」,它的影響力遠大於「音樂與音響」,你說他怎麼會有精神寫呢?
因此,「音樂與音響」名義上有我這個頭,但事實上卻像沒頭一樣,沒有人拉得動這部老車。那麼大那麼重的車要轉向,前面沒有軌道,到底要怎麼走?而且這還需要心理建設,老實講以黃智鈺要去改變張繼高的東西,這是萬萬無法想像的事,所以它還需要很多年的心理建設。
在我接手的幾年間,還是一直在討論一個問題:總編輯到底要由誰來接?後來有一次張先生告訴徐文進先生說,「音樂與音響」由年輕人來做可能會不行,但是由老人來做萬萬不行。由此可見,張先生也是贊成改革的。可惜這個改革來得太晚了。
後期,雜誌的財務有些改善,但並不是靠著雜誌本業,而是靠賣套件,它在財務上的幫助很大。其實那也就是我開拓樸的前兆,因為那本來就是我的興趣所在。只不過繞了很大圈才實現我的夢想,而且是非常意外的實現。
後來,我實在承受不各種壓力,提出辭呈。我當初提出來的看法是這樣的:第一,張先生過世之後,代表那個時代已經結束,在那個時代的好雜誌許多也停刊了,像文星,像婦女雜誌。這代表著上個時代的雜誌無法以舊有的方式走下去。第二個是體質的問題。在當時那麼多本雜誌中,「音樂與音響」的體質最差,負債最多,包袱最沈重,如果該停,第一個要停的就是「音樂與音響」。而且早在四年前或更早,張先生就認為應該要停刊了。對他而言,停掉「音樂與音響」並不是了不得無法接受的事情。後來雜誌一家家停刊證明我的看法是對的。我辭了之後大約半年,承奇又開始做,後來這些事大家都知道了。
三、在過去那些年,有哪些設計者或產品對您產生強烈的影響?
假如跟這個店有關的,影響最強的應該是Audio Note這個品牌與該公司的Peter這個人。他帶給我的影響包括他第一次介紹「Sound Practice」「美聲實作」這本雜誌給我。當時這本雜誌還是影印的,小本的地下雜誌。當時也恰好是我音響觀上的一個分歧點。這麼說好了,我「貴」為總編輯,可以接觸到世界上最好最貴的器材,但始終覺得有一鼓反省的力量在腦海中:我已經是少數能夠接觸那麼多又貴又好器材的人,但是我對那樣的聲音還是不滿意。如果連我都這樣,那麼其他人怎麼辦呢?印證這十年的經濟情況,可以發現那個時代名不符實的產品太多,大家拼命做貴、做大的器材,但是實質上聲音卻不是那一回事。這讓我在精神上覺得很苦悶。
當時,Peter的觀點也與我一樣,他認為當時的音響科技只是「Bigger Technology」。原來十對功率晶體的,增加為二十對。技術本身並無不同,只是功率增大了。而他提出一個思考,叫做「Different Technology」。他們認為,如果要用來為音樂服務的話,思考方式必須不同。所以我常講Audio工程師不能只是一個電子工程師的道理就在這裡,因為問題不一樣。
從六年前我開始看「Sound Practice」,發現裡面那些人講的話不一樣,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樣,他們提出的強烈批判與反省風格強烈的吸引我,你知道我這個人有很深的批判性格。剛好那時很意外的有一件事發生,有一天一家國產廠商拿了產品來「音樂與音響」找我,我看了之後不客氣的告訴他這種東西有誰要?很絕的是這個人也不生氣,反而說:總編你認為要怎麼改進?教教我該怎麼做?剛好那時是「音樂與音響」二十週年,我就說東西改成簡簡單單、漂漂亮亮、賣便宜就行。就這樣做出二十週年紀念機種。
就是這麼多湊巧的因素剛好合在一起,使得我開始瞭解真空管,以及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小撮人他們的想法與別人不一樣,對重播音樂的看法也不一樣。所以...哎,簡單講我的人生就是一堆災難與意外,我辭掉總編時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只是知道這本心愛的「美聲實作」(當時附在『音樂與音響』裡面)不能讓它停掉,而且它已經收了二年訂閱費,但是卻還沒出滿。於是我就與承奇徐先生商量,不如這些債我來扛,將「美聲實作」獨立出來。
當時很苦啊,前面三期完全在償債,只有支出沒有收入。「美聲實作」是季刊,一年才出四本,廣告無論怎麼拉也無法平衡,就算一個人做也無法平衡。想想看,我白天在外工作八小時,晚上回來自己做「美聲實作」,還要注定虧本,這真是情何以堪?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就想反正業餘來做也不行,乾脆就開店來做。當時也沒有具體的計畫,只是想既然要用於斯,那就要取於斯。開始就想到既然自己裝需要機箱,那就打打機箱供應給自己裝的人。從這裡取得微薄的收入,只要能挹注讓「美聲實作」繼續出刊就好。
機箱之後,再來就是Audio Note的Kit One。這實在是一件傳奇的產品,外表長得那麼醜,但是聲音表現卻不差,全世界對它都有好評。這是第一個奠定拓樸能夠生存下去的產品。
其他影響我的還有Cello的Tom,他也給我很多啟發,他是很實物層面的人。還有,在觀念上也有很多人給我啟發,假如他們真正願意談的話。我是個兼容並蓄的人,並不堅持要哪一個教派。舉例來說,Goldmund的風格也很強烈,他一再強調的就是速度。人家都是大水塘設計,偏偏他就是小電容。可是他也得到他所想要的,他的想法得到印證,這與別人的理論是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