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最爱:《SALUTE》
作者: 路过蜻蜓的你
(转自网易《红。张国荣》)
初遇〉
1989年,张国荣正处于歌唱事业的巅峰,在红馆连开33场演唱会后宣布退出。他的恋恋不舍和去意已决统统表现在他那年铺天盖地的演唱会和新专辑里。那一年他共出了四张大碟:《LESLIE(侧面)》,《SALUTE》,《兜风心情》和《FINAL ENCOUNTER》。其中,旨在向乐坛前辈致敬的慈善大碟《SALUTE》比较低调,但却不经意地给了人一个惊艳,相比他之前的万种风情,这次却是素面朝天。
可惜,那一年上初二的我还在迷恋翁美玲和费翔。那时流行的翁的贴画纸里总有几张张国荣,他的美丽完全被我忽视,照例被加上眼镜胡子红嘴唇然后被顺手贴在课本封皮上。
懵懂的我错过了一切。
第二年的某个下午,我在音像店被他那张侧面吸引,开始试着倾听这个神秘的男人;没过多久,我又买到一盘毫不起眼的磁带,封面有个我不知道的英文单词“SALUTE”,查了字典仍然挠头,不知为何叫这个名字。可当我听到那句“曾经,跟千片叶,飘进微冷的秋,红的叶,风中翻飞,争先前去亲你”时,我愣住了。从没听过这么美的声音,这么美的意境。在那个为赋新词闲愁乱恨的敏感年龄,这把声音无疑成了那个岁月的最完美注脚。
十四年来,每次在寂静的深夜聆听这张碟,我竟发现他的声音如一坛珍藏多年的美酒,愈久弥香,愈久而回味无穷;而且随着对他了解的加深,那香味从淡淡的声音里透出来,都是他心底里最深的故事。
〈静听〉
我喜欢在深夜将《这些年来》和《SALUTE》连着听,喜欢听这相隔近十年的两种沉静。前者温馨而感动,后者淡然而超脱,说的是他人生的两种收获。情感,他慢慢才告诉我们;音乐,多年前他就坦言了。
故事,总是从童年开始说起。
《童年时》
还没有从〈最冷一天〉低沉如耳语的颤抖低音中醒过来,换上SALUTE,忽的听到他拔高的声音,象记忆里那个飞的好高的风筝,隐隐还有回声。
“童年时 我与你一双双走到阡陌上 你要我替你采花插襟上”——这样两小无猜情浓我浓的词竟被他唱出一种悲怆,丝毫没有扭捏的乡土气。从前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唱,如今明白了:他唱的不是“池塘边的榕树上”那种天真烂漫的回忆,也不是〈故乡的云〉那种海归式的迫切的故土寻根,更加不是〈背井离乡〉里周启生的孤寂凄凉;他唱的是少年离家的寻梦者挺直的脊背里偶尔的温柔牵动,是义无返顾的跋涉者片刻的心灵休息;那最柔软的回忆并不能阻止他前行的脚步,所以回首童年的声音里也带着厚厚的沧桑。
或许,是因为他对童年确实没什么回忆。
听这首歌总是会看见十三岁的他孤身去往异国他乡时单薄而倔强的背影, 联想到自己那年独自登上列车,遥遥几千里,一样的心情一样的姿态——我们都没有回头。
我一直认为某种程度上这是一首励志歌曲,因为他赋予这首歌坚强的灵魂,让漂泊异乡的人回望童年时并不感到哀伤。那高昂浑厚的唱腔正是他性格的写照:孤独但绝对不屈服,敏感细腻但执着坚忍。
《但愿人长久》
“借夜阑静处 独看天涯星 每夜繁星不变 每夜长照耀”——每个人都曾有过这种时候吧:凭栏独望星空,心内唏嘘:宇宙永恒,人又如何?此种情怀真是古今无不同。
暗夜,寂静,星空,广袤深邃;平静,冥想,感怀,思绪万千;惆怅,希望,自勉,困惑中的执着。
再没有听过谁能够如此自然自如地仅用一把声音营造出如此冷清而深远的意境。谁能说他只是在向前辈致敬?谁敢说这不是他某个时刻的心情?如果他自己没有感悟如何唱的出这种深刻?
同样寂静有星星的夜晚,听听这首歌吧!那没有丝毫雕琢的唱腔仿佛就是他在同一星空下与你用心在对话,你只需要聆听,因为他说出的是宇宙洪荒亘古不变的心情。
但如果你以为他说的只是迷惑与消沉,那你就错了。听听最后四句,尤其是“但愿留下是光辉象星闪照 漆黑漫长夜”里隐藏不住的执着,只有歌者如他,才能唱出那种不服命运的倔强吧?
卢冠廷与唐书琛确实配合默契,词曲都先抑后扬,而哥哥也擅长用他高低回旋游刃有余的靓嗓诠释思绪的起伏变化,不知这算不算是“天作之合”。
《纸船》
最早听这首歌是阿SAM的原唱,沙哑的嗓音有种老年的天真。老许的曲子在我听来永远有种围着围裙挽个篮子的邻家气质,每次我总是把脑子里“小调”两个字强按下去——虽然确实很好听。
但这首让我顿生敬意——在听了《SALUTE》之后。
在张国荣的演绎里,扭捏小气换作了天然的高贵、浑厚的端庄,仿佛村间小姑摇身变作大家闺秀。他仍然淡淡的、冷静的吟唱,含蓄的许愿,诚挚的祈求。脑中PLAY键按下,播放我自己导演的MTV:画面里哥哥身穿长衫,颈围长巾,手提行李,夹着油布伞,是离乡求学的书生,清秀的脸上略有风尘。途中乘舟过河,望着滔滔江水想起故乡恋人,惆怅如丝般萦绕心头。想念被折成纸船,由目光放在水面上飘远,心里默默祈求江尾的她能得看见。他的面孔是十二少的,思绪则是叹息桥上志摩对徽音的眷恋。
歌中淡淡的哀愁充满浓郁的书卷气,我想这是超越原唱的原因——没有阶级观念啊,郑重声明。
另外,向编曲的鲍比达SALUTE:放慢的节奏成功避免了原唱曲调扭来扭去的小家子气——老鲍功不可没。
最后,忍不住改动哥哥曲首的致词送给他:SUPER VOICE,SUPER EXPRESSION,SUPER-LESLIE!
《明星》
这首歌……
What can I say!
十四年前的他借用别人的歌竟唱出了他和我们一世的心事和纠葛。这首歌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明星唱过,但我相信没有任何人唱得比他更真挚动人,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适合这歌中的“我”。那种发自肺腑的不舍和凄然的告别是他当年最真实的写照,今天,那颤抖的伤感却成了最宿命的预言。
他是真的明星,而且真的化作了明星。
这首歌是他拿生命唱的,几乎不忍卒听,因为每次听它时我总是看见他在云端一句句问一句句嘱咐,问我们是否会记得他,嘱咐我们别忘了他。而我,除了拼命点头默念:“我会!我记得!”,无言置评,无语哽咽。
谢谢黄沾,谢谢你一直懂他爱他。
《从不知》
从不知一个人的声音可以优雅从容动听若斯;
从不知秋的意境可以被一首歌一把声音表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从不知写《无心睡眠》的郭小霖竟写出这么清爽又缠绵的秋之韵;
从不知擅写香艳劲歌的林振强竟同样长于描述细腻感伤的秋之呓语;
从不知十四岁时这把声音那个人就那么跟着千片叶翻飞着飘进了心里,留在了无边的岁月里;
——“从不知 从不知 何解你充塞我所思?”
《滴汗》
我的最爱。
看见这两个字,听见它的第一个音符,我马上就开始滴汗,从手心脚心到卜卜乱跳的心,甚至嘴唇眼睛。
前奏里一声长长的深叹把毛孔全都叹开,他的声音开始入侵你滴汗的思想。他让你“请勿独卧汗水上”,(他怎么知道我变成了柴头汗?)他问你“Are you ready for love”?
十四年前的我不懂怎么回答,泪水却怔怔的掉下来——是震落的眼中的汗。那时不懂什么是致命的性感。
而他并不看你的反应,仍在自言自语地引诱:“但愿别要我空想 让我生命剧烈地闪亮 带我翻腾无涯熊火上”;完了淡淡地催你“Are you ready for love?”。
没等你回答,他又带着一点点不耐烦拔高声音追问与申诉:“Are you ready for love? 知否一生只等这夜?知否此心太多空旷旷野?”如果这是林忆莲在唱,我可以把她想作是深闺中寂寞难耐欲火焚身的美艳怨妇,而他,却那么慵懒和漫不经心,连倾诉心中的渴望都是那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无所谓的漠然。
背景里一下下有节奏的敲击带着回音,仿佛是压在心底的一声声叹息,泄露了他的渴望,却把我的心都叹出汗来了。
终于他开始挑逗你了:“Hey, are you ready?”
仍然懒懒的一句轻问。但那把声音!——象是个一直故作矜持的美人忽然侵过身来在耳边来了这么一句,嘴唇若有若无的触到了耳廓,熟热的气息一路穿过耳膜和酥痒麻痹电波一般传遍全身——我死了!
——除了他,没人能把一句话说出这么大的魔力,心瞬间被侵蚀;面对这种轻佻又深情无比的邀请,迷乱彷徨得只想自焚。
而这个要命的尤物仍然用冷静但深情款款的语气引诱你上最后的圈套:“别等夜半变清早,愿你将命运完全裸露”——哈,这个心怀鬼胎的家伙哪里是劝你裸露“命运”,他是在暗示“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又催一遍:“Are you ready for love?”
然后终于忍不住坦露欲望,因为“恋火已烧他的中央”,干脆直说了,可语气仍是那么平静:“你今夜若亦是一样,请用事实代想象。”接着再问两遍,最后一遍虽拔高了声音,问完竟是十分累的一声叹息——是累坏了吧?这样子撑下去,大家要同归于尽呢。
最后他眯着双眼,猫一般盯着你,目光迷乱闪烁,慵懒的低吟一声:“AI——I’m ready.” 冷漠的表情全是等待和邀请。
有谁能敌得过?有谁能逃得了?
——这致命的诱惑。
冷漠,热欲弥散;轻佻,深情款款,慵懒,步步紧逼。
只有性感刻骨的人才唱得出这种欲迎还拒的刻骨性感——他是天生的。
告别演唱会里《想你》旁若无人的冷漠解衫曾让我一时迷乱,
这首《滴汗》则俘虏了我一生。
我发誓,如果谁能将那句HEY,ARE YOU READY? 说的与他一样,我就跟了他去。
可这等于宣判了我将一辈子打光棍儿——唉!害死人啊!
能写出这样的词来,我怀疑林振强是林夕的老爸或兄长,至少是个远房亲戚。
编曲和键盘是同一个日本鬼子——这家伙真懂什么是性感啊——SALUTE!
SENSUALITY & SEXUALITY!——怕是哥哥写给自己的——还真是坦率,一点儿不谦虚!呵呵。
《漫天风雨》
如果说上一首《滴汗》唱的是欲望,这一首就是欲望过后的温馨相拥了。舒缓的曲调加上哥哥浑厚无比深情无比的声音确实让人忘掉所有倦意,只想沉在这暖洋洋浓的化不开的醉意梦乡里,永远不醒。
他的声音太适合演绎此种柔情若梦的歌曲,那浑厚沉静的低音是情人最温暖的怀抱,最温存的细吻,层层包裹你的思想你的身体你的心。他的声音是没有过去将来的永恒,是末日来临时仍然平静温暖的小房间;声音的两端就是整个世界,“在这漆黑的角落”,让我们只要现在,不顾明天。
“就让这一晚温馨,埋没眼泪。”
这是《玫瑰的故事》中玫瑰与初恋情人赤着脚在黑暗的书房中相拥慢舞;是欧阳锋佯睡享受那只假想爱人温暖的手时片刻的柔情。
忘了一切的沉迷,绝对的醉生梦死。
曾经爱过的人记忆里都有这最温馨的一页吧?
还没有爱过的人就先在他的声音里体会那蚀骨的浪漫吧!
《这是爱》
林敏骢用现代的语言翻译了“问世间 情是何物”和“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词是羽毛,曲是风,哥哥的声音就是那彩凤的双翼,透过双耳,牵着我们的思想回到古代的庭院中,凄婉的豆蔻女子,愁眉对斜阳,感叹春光葳蕤,却与情郎远隔,“悲世事常变幻,转眼一空”。又或者只是感叹芍药花旁大青石上一场春梦,“云雾散始终不再现,失去影踪”。
太爱这句那个“影踪”的唱法和随之而起的钢琴声,那种梦幻一般的柔情百转和“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的哀愁简直催人泪下。
林氏哥俩的曲子如果没让哥哥唱过就太可惜了。飘逸的曲调配上颇有古意的歌词只有被他这把低音处迂回婉转,高音清淡深远的完美嗓音诠释,才真正有了味道。一直颇欣赏林敏骢,可惜这个才华横溢的“骏马”聪敏是真聪敏,但实在是不够快和勤力,没有写多点词,否则,又会多出许多如《无心睡眠》一般的经典。
《雪中情》
记忆中徐小凤唱过此曲,因为她醇厚的声音至今在脑中留有印象。她稳重端庄的声线说的是一对恩爱多年的夫妻即将离别的故事,成熟而善解人意的妻子对丈夫温言安慰更兼诚心许诺,以白雪起誓,此情不变。
要说小凤姐的嗓音,那也是百年不遇的天籁,这首歌按她的演绎来说应该算得颇完美了;然而听过《SALUTE》之后,我惊喜不已:虽然哥哥的声线和小凤姐颇似,但这里没有丝毫的模仿与雷同,而且唱出了意想不到的新意。
他并没有将声音压低到浓的化不开,反而稍稍上扬,与话筒有意的距离又产生出一种奇妙的回音,野外的空旷感就那么被他唱出来了;情绪也处理的非常淡,发音吐字都自然清淡到极点,一下唱出白雪一般的纯洁与干净来。
但他又不完全是淡淡的,“永远不染尘”“不可心惊震”“明瞭真心爱未泯”几个句末的单字唱的坚定无比;“你更加胜别人”又是万般体贴温柔的,听着让人又甜蜜又踏实。
他的声音有着小凤姐的成熟,同时又有他自己的单纯和执著。其实这就是他的性格:不管经历多少沧桑,心仍如孩子般晶莹剔透,白雪般纯洁无尘;执著则是他天性的倔强,不带一丝功利,完全发自内心,却是最可信赖的承诺。
忍不住多说几句:88年他去加拿大为《VIRGIN SNOW》大碟封套拍雪景照片,自言过程很辛苦,天寒地冻鼻子都要掉下来,还要装潇洒;但因为封套大受欢迎,这些苦都很值了。这张碟收入了这首《雪中情》,封套的创意未尝不是出于此曲;而翌年出的这张《SALUTE》又收了它(私以为这次唱的好过〈VIRGIN SNOW〉),而这首歌的曲首语说:“每次在严冬的国家看见白雪,就会想起这首歌”。88年〈VIRGIN SNOW〉发行后电台请他做节目,放到这首时他很兴奋,一直说这是他心水榜上的歌,评价是很诗意。
看看歌词,我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它(当然还因为好听),明白了他于淡淡中流露出的深情和对爱的执着和承诺为什么会那么自然真实——这一定是他某个时刻最真实的心情记录,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唱的如此动听。
每次听到《最冷一天》我都会联想到这首,因为在阅尽沧桑面对无常生命时,他仍然颤抖地坚信永远,那种执着与这首完全一样,十年,一世,都没有变过。
《似水流年》
这是梅艳芳所有歌曲中我最喜欢的一首。在听《SALUTE》以前就已听的烂熟,以至到现在听哥哥唱时脑子里还有阿梅的声音和他的裹在一起——其实这首比《缘份》更能体现他二人声音和气质的和谐。所以我自己一直是在听合唱版的。
但终究是有着不同的。阿梅的唱法更多沧桑感,象退出江湖的一代女侠,感叹,但并不十分悲伤;
他呢,唱的是文人骚客面对滔滔江水发出的“逝者如斯夫”的感叹,更多的是个人内心被深深触动的那种“每天挣扎 人海里面”的无主命运的一丝无奈。他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有一点感伤,却是非常淡定,唱出了海天之间一个人无言的感慨。
以他的认真态度,这首歌放在最后一定是有深意的。他与阿梅的熟捻可以置此曲于末尾,显示的是对前九首的尊敬和与阿梅的亲厚;出碟时他已决定告别,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一定是有的。最后一曲,他终于坦露了他挣扎多年的倦意。难得的是他把声音控制的那么好,让我们相信他的决定是给自己一个放松和休息的机会。这样善待自己,我们也就放心了。
唉!“心中感叹,似水流年,不可以留住昨天”。
喜多郎叹,郑国江叹,梅艳芳叹,他叹;
我也在叹。
《致敬》
这么多年来,每多听一次《SALUTE》,就增加一分对它的喜爱和对歌者的敬意。对我而言,这张碟是完美的。
且让我们看看这个完美是如何诞生的。
一.创意。
89年张国荣决意退出歌坛,决定出一张翻唱大碟。构思提出,新艺宝的老板出于商业考虑是不赞成的,但经理陈小宝则全力支持。这个创意是张国荣基于对香港乐坛前辈的尊重而做出的一次对同行的致敬,这就决定了此张大碟的非商业性,事实上这是香港流行音乐坛唯一一张慈善大碟。出于这个原因,此碟当时所遭遇的媒体的冷落在香港那个地方是太容易被理解了。
我想说的是张国荣此举的隐含信息。试想,一个如日中天的流行天王突然告别歌坛,竟然还有这份“闲”心出什么“致敬慈善翻唱大碟”,在那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是会被人说“痴线”(神经病)的。但如果了解他的品格及为人,你会认为此举对他来说再正常不过,简直是势在必做。
首先,他是个对待艺术极其严肃认真且极有奉献精神的人。唱歌对他来说,决不仅仅是挣钱那么简单。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俾HEART”(用一颗心)去做。此言是很多明星的口头禅,但我不认为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什么是用心去做?就是你爱好一件事,是不去考虑利益得失,完全置名利不顾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多年后的演唱会筹备不计血本,拍〈流星语〉分文不取就再次印证了这个事实。
其次,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试问谁不是听着别人的歌长大的?哪个歌手不是从模仿前辈开始的?没有人会想到向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事物感谢致敬,甚至那些前辈本身也觉得自己的贡献理所当然。但他会,他是那种“滴水之恩,将涌泉相报”的人。他记得所有人对他的好,即使是无意的。这一点在他日后几十年的生活中有口皆碑,处处体现。他与拍〈霸王别姬〉时的化妆师宋小川,京剧老师张曼玲史燕生,长达十几年的友情只是源于在他们看来正常的几个月的工作合作;他在舞台上永远不会忘记感谢工作人员;他对那雪中送炭的几个月的薪水一辈子念念不忘;甚至在他最后的留言里也是一连串的感谢......这样的人,做出这个别人(那些只看钱的人)认为“痴线”的事简直太自然了。
然后,他还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告别”于他,并不是转身离开那么简单,他要有个完美的结果,把自己要说要做的都完成,这其中包括对前辈的敬意和自己在歌坛多年的心得体会。
那么,没有比这张碟更好的表达方式了。
二.选曲。
他的致敬,当然选的都是他自己最心水的歌。这张碟之所以给我们那么大的惊喜,又那么耐听,跟所选的曲目有很大的关系。一共十首歌——他一贯的“十全十美”——全都是舒缓的慢歌。看看原唱和作词作曲,全都是伴随他成长的名字。熟悉他的耳朵们当然知道他那把嗓子是快慢都胜任且游刃有余的,但这次的曲目实在让耳朵和心都舒服之极,而且给了我们了解他的机会——原来他心水的都是这样浪漫舒缓的曲调啊,他的心,是那么细致温柔宁静呢。
最了解他的当然是他自己。这些慢曲客观上给了他很大的展现声音和唱功的空间,所以他的声音给了我们那么大的惊喜。
不过他当初选曲,也并不是很随意很顺利的。这样一张碟,完全没有宣传和市场调查,加上会惹人口舌,在唱片公司看来,挣不挣钱另说,选曲是要很慎重的。所以当时陈小宝建议收进阿伦的一首〈忘不了你〉,结果可怜的小宝同志又遭遇了当初选〈SUMMER ROMANCE〉封面照片的经历——这个倔强的LESLIE又在最后时刻换掉曲目,他的回答理直气壮:“我们要向歌SALUTE,又不是向事情SALUTE!”
在这样一颗对艺术绝对坦诚的赤子之心面前,你不可能对他有任何恶意的猜测——他是永远不会去攻击和诋毁谁的,那颗单纯善良又直率的心根本容不下这种卑劣。
三.演绎
说到这张唱片的演唱,我是有些张口结舌的,脑子里顷刻会涌出一大堆赞美之辞,反而不知怎么开口。整理一下来说,就是:完美。
先说嗓音。他的嗓音条件在那一年是处于巅峰的完美状态:磁性,浑厚,圆润,清亮,金子一般纯净,而且中气十足;感觉是太极八卦里的气场,没有他去不到的地方。在其他的唱片里我们已经领教了他于快歌慢歌都游刃有余的一把靓嗓,但多少是有些霸道的。而这张碟因为没有商业考虑,而且都是慢歌,编曲配乐去除了一切哗众的因素,只是作为烘托手段,于是他的声音就如维纳斯一般从音乐的海中升起,站在洁白的贝壳上散发柔和而圣洁的光芒。他的去掉商业气的嗓音,竟是这么纯净平和超然淡泊,如同脱去闪闪外衣的他,骨子里就是这样一个朴实单纯又具无限魅力的人。
再说唱法。除去嗓音,这张碟的演绎方式是个最大的惊喜。珠玉在前,他敢于挑战翻唱——够自信;不因珠玉在前而简单的模仿——够自我;并没有想刻意超越而拼命卖弄唱功技巧——够自敛;每一首歌所要表达的情感和意境仿佛就是他的心情,以至我们根本感觉不到这是在翻唱——够自然。
听完整张CD的印象是:冷静,朴实,淡然,含蓄,超脱,深情;这是个整体的感觉,其实亦是他人品和内心的折射。想象他那年的心情,一定是百味翻倒,这样的情绪里竟然可以唱的如此淡定,真是佩服。十首歌虽然都是慢歌,但他在整体一致的基调上却有不同风格的演绎:〈童年时〉沧桑,〈但愿人长久〉清寂,〈纸船〉淡淡的忧郁,〈明星〉真挚动情,〈从不知〉萧瑟,〈滴汗〉入骨性感,〈漫天风雨〉温馨缠绵,〈这是爱〉飘忽梦幻,〈雪中情〉深情,〈似水流年〉平静。
他的唱功,他的感触,他内心强烈的感情都在冷静超然的声音里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表面波澜不兴,要一听再听才能体会他想要表达的深意。
最后说说他的态度。为什么我会觉得这张碟听起来与他其他专辑是如此不同呢?我总感觉他在唱这张碟时是非常严肃的。之所以没有了其他专辑中的“霸道”,一是他本性所至,最重要的是他的态度——他是心怀敬意的,所以不会那么随意挥洒。这种态度让我联想到粤剧名伶任剑辉逝世十周年无线纪念晚会上他出奇严肃认真的唱〈帝女花〉“香夭”片段,他也是用不炫耀不造作的一板一眼的唱一句一句表达他的敬,对艺术和前辈的敬;我也想到1992年他初来大陆拍〈霸王别姬〉,到剧组报到的第二天就主动要求去梅兰芳大师的墓前献花,当他恭恭敬敬鞠躬静默时,那种对艺术和前辈的诚与敬是这几十年来从未变过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SALUTE〉在“致敬”这方面的表达就是非常值得寻味的。
绝妙的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在内敛和含蓄中仍然淋漓尽致的表达了他的自我,仍然唱出了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和旋涡。这看似抵触的两方面竟然在他天才的演绎和绝顶的靓嗓下融合的完美无比!
这种翻唱老曲向别人致敬且又唱出自己风格超越原唱的事,用陈小宝的话就是:“当时没有人会想到这么做,想到的又未必去做,肯做的不一定能做得好。”他想到了,做了,而且做的极好。
看看封套照片,简单的墨绿,淡定超脱的眼神和表情,那张仰面闭目的陶醉神情;每首歌之前的致词,封底的制作原由,还有那几行小字里他的名字——分明是他自己监制制作的作品。从曲目的选择到演唱,整张大碟风格非常统一,而且极其独特。所有的一切都浑然天成,无可挑剔;没有所谓主打歌(这在他别的专辑也是不可能的),每一支都不可缺少。个人以为这张大碟才是他告别歌坛前真正的“FINAL ENCOUNTER”。在这张碟里,他是完全真实和自我的——虽然借用了别人的歌。
这是一张承上启下的唱片,从华星时期完全被操纵的鸡仔声开始到新艺宝的逐步参与制作,然后到了这张无关商业的大碟,我终于欣喜地听见一个绝对有才华的歌手迫切而坚定地展示自我,诠释个性的声音。至于碟中都是别人的歌——翻唱和致敬本身就是他品格的一种体现。
所以7年后他的惊世之作〈红〉彻底成为他自我的抒发引起惊讶赞叹一片时,我没有一丝意外——对于他这样的歌手来说,这简直是必然的。
遗憾的是,复出之后的他虽然在演绎上更加自如老练,但嗓音里已然有了沧桑,唱到悲处更是让心都颤起来。
反而是十几年前的〈SALUTE〉,有着那样一份淡定的从容和自信,连忧郁都是悦耳的,那样的日子,我希望他永远拥有。
十四年过去了,我的磁带早换成了CD,听了无数遍,可它并没有因岁月而蒙尘,反而如一块温润的琥珀,淡淡柔光凝住了所有的美丽——正如它的歌者,永远是我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