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一本不平等的历史
一度,郝景芳的博士论文想用一个模型来解释财富分配,「用数学公式推导出来」,她自嘲说:学物理出身的人就是这样,对所谓问题的本质追着不放。她发现纽约大学有一个教授也在做这个,给他发信,对方劝她放弃,「发不了paper(论文),风险很大」,因为这个研究虚无缥缈,就算做出来也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最终,郝景芳也放弃了,论文改写《国际贸易中的引力模型研究》,做中国和180多个国家双边贸易的数据分析,看「汇率、政策、加入各种地区性组织等等这些分别产生了什么影响」,算是有用、实际。
这也是郝景芳的一个困惑点。她写过一个叫《流浪玛厄斯》的长篇小说,里面的地球和火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地球实现了完全的自由交易,一切彻底市场化:你的东西越多人想要,价值越高,没有例外,所以像古典音乐、天体物理这类注定不能为大众分享的「公共价值」,就只能毁灭,不可能在地球上存在下去。火星则相反,是一个完全为了创造公共价值而存在的乌托邦,但它的问题是没有经济系统,随时会崩溃。
写完后,郝景芳去参加了一次《科幻世界》笔会。她把这篇小说带去给了很多人看,「真的就没人有回应」。她自我反思,认为自己构筑了一个过于宏大的意象——两个对立的经济体,但笔力不支,最终写得像篇儿女情长的校园小说。这让她非常沮丧,一度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中。直到几个星期后,她收到了唯一一封邮件反馈,这封信告诉她:你创造的世界是绝无仅有的,你的小说中有一种别的科幻作家没有的色彩,就像消失很久的金色夕阳又回来了……
她破涕为笑,因为看到发件人:刘慈欣。
2014年,郝景芳博士毕业,她没有去那些坐落在国贸上空的洋气机构,而是来到了一家叫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的地方。这是一个半官方的基金会,由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发起成立,但独立运作。郝景芳递上来的名片上印着:研究一部,项目主任。
有几年——大概也就是小说写不好、论文不对味的那几年,郝景芳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和自己的关系、和世界的关系,都搞不好了」。她患得患失,像一个穷途末路的文艺青年一样恐惧地想着:生活这就要来了么?还没来得及自我实现,生活这就要把我淹没了么?「越是这样越在意自我形象,别人的看法,每天都想着要怎么造一个自我形象出来满足他人,结果弄出一个粗制滥造的塑料壳子。」
加入基金会后,郝景芳做的第一个项目是贫困地区儿童每日营养加餐的社会实验。「比如有50所学校作为观察组,完全没有加餐,另外50所学校我们发放营养餐,然后一段时期后,测试学生们的生长发育情况、学习情况等等,总结成报告。」郝景芳说,基金会有通畅的建言渠道,报告直接递交给国务院,这项社会实验的最终成果是:国务院启动了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的改善计划,每年拨款160亿,每个农村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可以获得每天3元的补助。
今年3月,郝景芳又见到了拉加德。在钓鱼台举行的「中国发展高层论坛」由基金会承办,拉加德每年都来。项目主任郝景芳很忙,除了组织会议,她手上还有一把课题,包括城镇化战略研究、京津冀协同发展研究,还有受全国人大预算工委委托的财政税收预测。而不平等的问题几乎贯穿在所有研究中——「我想基金会是,能触摸第一空间,却为第三空间摇旗呐喊的小小团体。」郝景芳说,她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在同事张荆看来,郝景芳在基金会里工作出色,「她很拼命,之前做财税那个项目时几夜几夜地加班,没有多少人能做到」,她认为郝景芳的动力来自于她对所做的事的价值坚信不疑,「有超过一般人的笃定」。
如果未来有可能,她想写一本《不平等的历史》。写人类数千年来是如何面对不平等、与之作战并败下阵来的。毕竟到目前为止,对不平等的宣战还未取得真正胜利。
也许要等很久以后,但郝景芳觉得自己会完成这件事。
《像小说家一样写作》可以帮助人理解自我、理解他人,每个人始终都需要理解自我、理解整个世界。郝景芳说过:「我也许不是最优秀的写作者,但我是最坚定的写作者。」?她希望能在这里遇见,和她一样坚定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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