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男女相爱,往往如胶似漆,如痴如醉,一旦结婚后,稳定、平静,近乎平淡的生活里激情淡去,如潮水退却露出粗砾的沙粒,剩下只是”过日子”的概念,故有一说-------“结婚是爱情的坟墓”。这说倒似有几分合理,几年前与家中那套音响器材”结婚”后,开始还颇有爱恋之情,一天到晚左摆右调校,每到周末便钻到唱片铺子里,看到谁有更高级的线材就算不吃饭也拿回家玩玩;友人来聚,过后抛下几句”点评”,便夜不成寐,搜肠刮肚,翻箱倒柜,引经查典,直到将器材一件一件全部更新,再更新……如果者折滕几年下来,逐渐有些兴趣索然。特别两年间听过几场友谊剧院、星海音乐厅的演出,回家开机便自觉惭愧,从那堆亮闪闪的碟子里放出来的音乐与活生生人在面前演奏的音乐竟相差如此之远,看来无论花多少钱、精力、都难以重现现场的精彩,意念及此,便泄气不已,于是无心再伺候”旧日的情人”,一星期只唱两小时,还是作为做家务背景音乐,可怜一对德国名厂的音箱成天缩在角落时时委屈地望着我。
数日前,新结识不久的电台张编辑致电,说安排我去他的一位老朋友家中听听音响,交流交流,想想反正无事,便一口答应。
日子很快便到,上楼进门,主客寒暄互换名片,细看之下,倾谈之余,原来主人家是音响前辈,集艺术、建筑声学、电子技术修为一身,本人尚在求学时期他已出访各国,游历著名的艺术名都,踏遍世界各大歌剧院,音乐厅阅尽国外发烧圈的名人,;现晋身商界,也是长袖善舞。主人好客,一一介绍家中所用器材,KRELL MD-1转盘加64X解码器,JEFF ROWLAND前后级一套西装,其中后级是8号,箱子有点特别了,用JBL监听单元打造,四路五单元,,箱体硕大,倒也气宇轩昂。几年发烧生涯下来,我听过的器材也算是数不胜数,但对”土炮”箱子从来都不”感冒”。我觉得做音箱最难做得好,没有扎实的基础知识、丰富的实践经验、完备的检测手段,单靠经验和主观臆测,做出来的东西往往没法听。这次又会怎样呢?
开机,放片,几曲下来,只觉得箱子能量感充沛,动态庞大,但是高音有点放不开,整体有点涣漫,声音好像风度不够。这时,张编辑有事在身先行告辞,主人挽留我们再听一会儿,说机子还未热身。感情之下,不好推辞,我们又坐了下来。
换上一张格里格的钢协,乐声响起,奇迹发生了,一架庞大的九尺”巴森多夫”突然在我们面前,高音清晰,典雅,饱满,铿锵;高音如水,低音如山,山是充满力度的,雄壮,磅礴,水是至灵至性的,清辙,流畅,山依水,水绕山,山水相和,天地相融,浑然一体,我如同站在一处绝美的实景山水面前,呼吸也成了奢侈。一曲终于成了奢侈。一曲终了,景象也消失了,我还没有晃过神来,主人又放上一张罕见版的《流浪者之歌》,原来小提琴是可以这样表现琴弓紧压琴弦的,振动的琴弦激动琴腔,琴腔再发生共鸣,琴弓是毛,琴腔是钢,琴腔由木构成,三者间谁多了谁少了也不是一把好琴,也不是一把真实的提琴,偏偏三者是如此的恰到好处,这般的栩栩如生,琴弓在拉动,琴弦在振动,琴腔在共鸣,融合了,成为一体了,没有多余的甜味,没有娇揉的夸张,只有真实的一把琴,和操琴的大师。音乐缓缓地流出,我又看见了一队长长的吉卜赛车队,缓缓地行走在旷野上,人们舞动着身姿,脚下的节奏,心里难掩的忧郁,对前方的憧憬,如同一幅长长的画卷,展开,展开…………
几把声音又响起,是韦伯的歌剧《自由射手》中的一段,纵深的舞台,台上走动的演出者,真实得毛骨悚然的人声对白,还有让人不用想象睁大眼睛就能看到的如电影重放的现场感,一把大提琴轻轻地拉起,一把女声缓缓地唱出,吐气如兰,字字如玉,稳稳地立在那里,时而高吭,时而轻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穿透空气,穿透鼓膜,穿透心房,你就坐在剧院前排的中央的位子上了。
主人一张又一张唱片地放着,带着我们走过了一段段的音乐历程,歌剧、交响曲、小协、室内乐、民乐、古典的、现代的、大部头的、小编剧的、西方的、东方的、民俗的、宗教的,有些是原本很熟悉的曲目,但是从未像今天那样动听,音乐在两个音箱之间欢快地流淌,单箱消失了,我们来到了一个音乐厅、一座剧院里,艺术家就在眼前,音乐自然地流动,与音乐之间已没有距离,我自己也变成了一颗音符、一滴水,一同流向波澜起伏的大海。
夜很深很深,已是第二天的开始了,我们依依不舍地告辞。但我许久未能入睡,一幕一幕的情景又在重现,我问主人为什么能做出如此特别的音箱,他轻轻地说,因为没有一对音箱能满足他的听音要求。做音箱,结构是最重要的,要计算,要找比例,理想的箱体来自充满灵性的创意和精确的计算,至于喇叭单元,分音器这些都是服务于这种结构,他成功了,因为除了我们听的那对箱子外,他还帮友人做了两对两单元的小箱子,而且是完全不同的别厂单元,好奇之余,请主人接上一对试听,啊,完全一样的音质,完全一样的风格,只不过尺寸缩小了,是一对小弟弟版。我想起了小说里的武术大师,手中拿的是否宝剑,或者是否剑已不重要,就是一要枯枝,也是一件削铁如泥的,寒光闪闪的利器!天下做音箱之人多如牛毛,谁懂得音箱的”建筑声学”呢?谁又有如此高深的造诣呢?
逼真的场面感、传神的质感,动人的乐感,我只能用这几组词来形容那对神奇的音箱,因为它打破了传统音箱设计电声理论为主导的理念,匠心独运,别具一格,无论播放什么体载什么形式的音乐,都能尽情挖掘出现场的真实感,蕴藏一种令人无法摆脱的慑人魅力,所以用什么传统的发烧语言来描述已通通不足够,也无必要,因为当一件真实的东西在你面前时,你还用得着什么想象的语言来描述吗?如果勉强地用什么比喻的话,我只想起一种产品-----“哈苏”相机,sharp得惊人,真实得惊人,也是美得惊人。
我已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被感动过了,不单是因为音响,而是因为音乐,更因为音响里重生的音乐。全电子管时代,有Marantz 7,9这些不朽的铭器,代表着时代的音响美学观念和工业水平,直到今天,人们还在津津回味,也在抱怨现在的设计者造不出忠实于音乐本身的器材。事实并非如此,而是数字时代的今天,拥有现代音响美学观和高技术,高智慧的人,并不都具备高水平的艺术修养,忽视了音乐本身,没有深刻理解艺术表现的因素。或者说,脱离了艺术,单凭技术手段和工来手段是无法做出真正优秀的音响器材的。
怀念Marantz,也怀念录音大师Wilkinson.
音乐是什么?音乐是传统,是艺术,是灵魂。
音乐无限。科技无限。创造无限。
宇宙万物间,离不开天、地、人,缺一不可,只有当其融于一体,共存共生,才是极致,才能守恒。
音乐-----一个使人灵魂膨胀的打气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