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节印象 [复制链接]

怒江大峡谷顶端的丙中洛乡据称就是香格里拉之一。我说它是之一，是因为有好几个地方声称自己是香格里拉，通过竞选，结果是香格里拉这个冠名权最终被中甸拿了去。说丙中洛是怒江的顶端，是因为现在的公路就通到了丙中洛镇，对大多数游客而言，这里就是顶端了。
丙中洛之所以被称为香格里拉是有来头的。从怒江自治州首府六库沿怒江大峡谷逆流而上直至顶头的贡山县，长约两百多公里，沿途风光几乎是一样的：狭长的峡谷，表面平缓却暗流涌动的沙黄的怒江，以及两岸山上不时可见的农田人家。但是出贡山县城，行一个多小时到丙中洛镇，地貌则出现了柳暗花明。怒江不仅在这里绕了第一弯，而且扩出了一个大肚子。缓缓的山坡上修筑着梯田，树木也高大了一些，片石和木头盖的房子，各族的人，四处的狗叫，以及随处可见的牲畜，不时走过的马帮，真是好一派世外田园风光。

今年五月三日是当地傈僳族的仙女节，我算是有幸赶上了。仙女节的由来我说不清楚，据说以前叫仙花节，是否也参考了现今流行的选美活动改名仙女节不得而知。活动内容大概是上午到某处山洞取仙水，然后选出约十名仙女，最后是歌舞联欢。
对居住在丙中洛附近的傈僳族，怒族，藏族，以及难得一见的独龙族人来说，节庆和大多数的赶集一样，最主要的是带着家人来买卖点东西，看点热闹看个熟人，当然也会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专门冲着歌舞来的。要知道这怒江峡谷两岸的山里人，出一趟门赶个集那是多么地艰难不容易，他们没准要一大早出发走好几个小时山路才能赶到镇上。
我在丙中洛对岸的山谷里就遇到老老少少一大家子，老男人已经喝得差不多歪倒了，剩下妇女和孩子坐在路边歇息。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我问，你们去了仙女节没有？有人答道：去了，现在要往回走了。唉，对山里人来说，这就是见了热闹过了节了。

我一直梦想着能参加一个真正的晚会：在某个村头的打谷场上，大家围在篝火旁，喝着自酿的水酒，纵情地跳舞；各色的民族服装，叮当作响的服饰，剽悍的佩刀男人，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醉脸。最后是甜美撩人的对歌，火热的女人，纯情的少女，然后我自然对上了一位，钻进了山林。我们最好找到了一片湖边的草地，躺下时正听得见虫子的叫声并看见满天的星斗。
这个梦想在我三年前赶去广东连南瑶族盘王节耍歌堂后几乎已经破灭了。一切都已经被各级领导组织了起来……我是多么痛恨被组织！

云南，这是中国少数民族最多最集中的地方，也是歌舞活动被描述得最丰富的地方，能不能在这儿找到呢？
我从六库上来经过福贡县城的时候，人也告诉我这里正在赶大集。我在街头走了一圈，发现过去所有的摄影家都骗了我。我没有见到衣着光鲜的幸福的民族兄弟姐妹，我看到的是一群群面色菜黄，困苦麻木的山民。

回到丙中洛吧。仙女节的表演是从中午开始的，舞台就搭在农贸市场。当时我正在第一弯客栈小饭馆吃饭，这当然是一处极佳位置，视线可以越过马路，边吃边看。
前两天我住里生村丁大妈家时，就欣赏到了村里的参演节目：一群年青人集中在村委会的门前排练。歌舞的旋律节奏明了，动作欢快简单。有趣的是有一节快板书：反复说唱的一句大概是“三个（过）代表嘛莫挂起……莫挂起！”。这句印象太深，不信我现在还可以给你学一下。
基于这个原因，所以白天的节目我没太注意，下午我还跑到对面的村子里逛了一圈。

白天我在镇上还惊喜地碰到了我来丙中洛时在中巴上遇见的一个胖姑娘。她是贡山一中的高一学生，不知什么原因对我特别热情，当时就邀请我去她们家玩，我因为要赶到丙中洛婉言谢绝了她。快到丙中洛时她下车还连连建议我跟她一起走，我想我背着七十升的大包就不去了吧。她说，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我随口而说：仙女节上吧。
小姑娘见了我兴奋而又无奈，因为她就要赶回贡山上学了。我请同伴为我们拍了一张合影，说我一定会给你写信的。
我发现这里的年青人正在改变，他们努力想了解外面的世界，他们愿意跟游客们说话。我在贡山的迎五一晚会上也碰到一位六库师范的学生，她也是热情地向我介绍这介绍那。
这真是一件好事。

晚上的活动是我期盼的，因为传说中的篝火歌舞就在今晚。
我吃了晚饭再次赶到现场时已经很热闹了。首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我旁边的一位醉汉，他已经躺在电线杆下面不知多时了。我昨天在丁大妈家遇到的杭州姑娘不愧是做传媒的，白天时混到了两张贵宾卡。我们就凭着这两张卡居然还能在舞台正前方找到两把椅子。当然也有其他游客早混迹到此，比如我旁边就坐着一位打算跟马帮进西藏的上海猛驴。

其实我坐在那里很不自在，因为我们的民族同胞都站着。这本是人家的节日。尤其当我见到一小女孩被某男人（估计是什么王八蛋领导）从椅子上赶走时我象被抽了一鞭子一样难受。那小女孩怯怯的眼神真是勾我的心，我的女儿也和她差不多大吧，每次我看见她背着沉甸甸的大书包溜进学校的门我都感到心痛。
我示意那小女孩走过来，我就把她抱着坐在我腿上。我握着她冰凉的小手，让她看我拍的数码照片，我这才真正感觉坐的自在一些。
小女孩坐了一会儿还是挣脱走了，或许是受到了后面她奶奶的斥责暗示吧。我看见她走到了那位老妇人的身边。
我无可奈何。
这里是香格里拉吗？我没读过那本书，不知道香格里拉的由来，可我想，香格里拉，总是代表着人间天堂吧。

整台晚会全是由各个村子的代表队表演。坐在我前面的丙中洛的书记不无自豪地在下面对游客们说，这是真正的民间表演，所有的演员、伴奏，都是群众，而且是真唱！当时我乐了，觉得崔健可以考虑把这台晚会作为真唱运动的样板之一。
我对有组织的活动进行了一番反思，觉得要是没组织，这样的活动其实根本就搞不起来。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表演活动结束了，组织者邀请大家上台跳舞。我记得当时我们一帮游客都一股劲冲上了舞台，跟着摄影人出现了，对着我们猛拍。一刹时我觉得自己很他妈丢人，这算什么呀。
好在自发歌舞也随即展开。大多数领导们撤退了，群众活动真正开始了。具体描述一下吧：活动的范围就是舞台前那块空地以及大马路，中间搬来一张桌子，放着一次性纸杯，旁边是两大塑料桶水酒，每桶至少一百来斤吧。迎宾姑娘们提壶给每位跳经她面前的人敬酒，这酒是一定要喝的，但也不十分勉强。其实留下来狂欢的人是不在乎酒的，不正是要把自己放倒嘛。
拉歌此起彼伏，特别有感染力。尤其是女人的歌喉，尖的象夜莺一样----得，其实我也没听过夜莺，这年头麻雀都不怎么见到了。

丙中洛是怒族、傈僳族、藏族杂居的地方，除藏族较明显外，我分不太清他们。让人感觉美好的是，这几个民族他们和逵相处，而且藏族的歌舞总是占着上风，竟也忘了究竟是谁的节日。总之一共有三四个人圈，随便参加哪个都行。
我有朋友是做服装设计的，我一直在留意为她拍点民族服装的资料，可是真正的民族服装也不是那么彻底了，我敢说，现在最广泛的服装就是牛仔裤，因为大多数姑娘们的裙子里都穿着它。

我特别喜欢那几个胖胖的藏族姑娘，她们盛装而来，歌声高吭而且大有把所有人都比下去的意思。我看见汗珠从她们红润的脸上流出来，真是青春无悔。
我还特别喜欢一个高大的藏族男人，也是穿的很民族，脚上钉了闪亮钉子的红马靴特别吸引人，这就是康巴汉子吧。
没碰到很漂亮的姑娘，我寄宿的那家姐妹俩就是当地的仙女了。想认识她们？好吧告诉你，她们是当地农机站的，名字记不清了，姐妹俩一个迎宾一个报幕。据我杭州朋友说，她们心肠更好，因为她们硬是腾出了一张小床让她留宿。当然我也非常感谢她们，因为她们好歹也为我找了一间空房打地铺。
但我遇到了热情的傈僳女人，是她们保护着我免了我被一名又一名醉汉不断地纠缠。不知何故我总是特别招醉汉的喜欢，我发现我每跳两圈下来旁边牵着的总是一醉汉。

其实我喜欢喝醉了的人。当天晚上我没有见到传说中的满大街躺在地上的人，但也见到了几位可爱可怜的醉汉。其中一位比比划划就到了酒桶边，充满英雄气地打开了盖子，不一会儿就见他四脚朝天倒在我脚下。刚想扶他起身，被我旁边的女人制止了，说你不要惹他。我不知道还有这规矩，我觉得那是她多虑了。人与人之所以不容易沟通，在于彼此的戒备，我相信诚意总会得到回报。

后来我遇到了一位从武汉来的玩摄影的哥们，这家伙跟我胡侃了一通可能他事后也忘了的话。我的同伴十二点半就回去睡觉了，我不找点事情是不会罢休的。武汉哥们建议我们去喝点酒，大街上人来人往也有一些坐下来吃东西的，但他们都生着火。许多人是大老远赶来的今晚就耗在这镇上不回了。我们厚着脸皮在别人的火塘边要了个位子，说的些什么早记不住了。
觉得这样的晚上跟这武汉的刺头胡侃实在不好，还是回到舞场继续跳舞。舞步并不复杂基本上一种舞步够我跳十几圈，歌也不难学跟着喊就是了。
写到这我猜想一些读者可能会对这仙女节已经神往，但当时的我实在是恍恍惚惚。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许多，脑中一片空白。

令我好奇的是留下来跳舞的一百来号人里老人为数不少，一些妇女身上还背着孩子。我看到一位老男人带着几位妇女围在一圈自顾自唱跳，从他那满是邹纹的脸上，还能找到当年帅哥的影子吗？但或者文化正由他们传承着，那背上熟睡的孩子，血液里不流着这歌舞吗？

我没有见到独龙族的人，一个也没有。去独龙江的路据说又不通了，纹面的独龙人如今只剩下不足五千人。今夜，他们又如何在黑暗中度过？

尼采说，美酒和舞蹈可令我们战胜生命的悲哀。我歌我舞，在这个夜晚，可我仍然没有战胜什么。

David
2004\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