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波利奈尔
巴尔沙伊访谈
Henny van der Groep(访问)[1]
鲁道夫•巴尔沙伊[2]用两部作品开始了这次活动:《D大调室内交响曲》,OP.83a(巴尔沙伊改编)和谢尔盖•雷菲尔库斯[3]演唱的《米凯朗基罗•勃拉罗蒂诗歌组曲》,OP.145a。许多指挥的身体语言都很生动清晰,巴尔沙伊也不例外——在采访期间我们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这次采访由我在以下诸位的帮助下完成:梅金•帕克索伊[4]负责将俄文翻成英文,巴努•凯兰•帕克索伊[5]负责记录,埃格伯特•巴阿尔斯[6]提供了照片。
DSCH杂志:您指挥了肖斯塔科维奇《第十四交响曲》的首演,这是一次巨大的成功。您有什么和首演相关的回忆么?
RB:交响曲公演的成功是难以描绘的!首演是在莫斯科音乐学院的小音乐厅举行的,参加者大都是特别邀请来的听众。他们中的大部分是共 产 党和文化部的官员。另外,听众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有票的。整个音乐厅拥挤异常,用俄国话来说,让苹果掉下来的空间都没有。肖斯塔科维奇介绍了这部作品,他说,长期以来他一直梦想创作一部和死亡相关的作品,他加上了这句话:“这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死亡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一个正常的自然过程。但是,我仍然要抗议!”你能够在最后一个乐章听到这些。那的确是一个充满敌意的抗议。
DSCH杂志:年轻时我第一次听到这部作品的时候,它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觉得它非常激动人心!
RB:你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在演出过程中,我听到音乐厅的后排发生了某种骚乱。那是阿波斯托洛夫[7]的座位。他是一个官僚,大半生都在纠缠肖斯塔科维奇。然后,情况反转,他死在那里!音乐会后,肖斯塔科维奇跑到休息室抓住我大声说:“我可没想这样!”[笑声]这确实发生了。
首演的女高音是玛格丽塔•米洛斯尼科娃[8],男低音是叶夫根尼•弗拉迪米洛夫[9]。他们都是肖斯塔科维奇亲自挑选的。他一开始想让维谢涅夫斯卡娅[10]参与,但是她非常忙,没有空练习她的声部,所以他跟我说:“我知道另外一个歌手。她已经唱过我的许多作品。她正在唱普罗科菲耶夫,让我们去听听。如果你喜欢她,可能我们能让她演唱第十四交响曲。”我们聆听了她的演唱,我非常喜欢她的歌声。她有一副好嗓子,经过很好的训练。她同时也是一位职业钢琴家,我想这就是她为什么能唱得恰到好处:并不仅仅是一名歌唱家,而是一名全方位的音乐家。这是我愿意明确同意她参与的原因。同样的,交响曲的第一个录音也是由她完成的。
[当我们的采访进行到这个时候,一小组女音乐家聚在后台为即将开场的演出调音。巴尔沙伊看着他们,说道“Frauenkapelle!”当看到我们好奇的神情,他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RB:李赫特在东京的最后音乐会期间我和他在一起。当和将要合作的乐队见面时,我们吃惊的发现乐队的大部分成员都是女性。李赫特转过来对我说:“鲁迪,这不是一个交响乐团,这是一个Frauenkapelle!”]
DSCH杂志:您最近录制了整套肖斯塔科维奇的交响曲。这之前您没有录过其中的大部分。是什么促使您决定在您生涯的这个阶段录制全套交响曲?
RB:我希望,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在音乐上也能成熟起来。
DSCH杂志:我觉得《第十四交响曲》的录音十分成功。我也很喜欢《第九交响曲》,尤其是您展现它的讽刺元素的方式。
RB:你知道,在《第九》中,肖斯塔科维奇嘲弄了斯大林。这也是一部和斯大林的反犹主义相关的作品。肖斯塔科维奇本身并不是犹太人,但是他写了这部交响曲来抗议:对反犹主义的抗议,而不仅仅是反对斯大林这个人。在第九交响曲中,肖斯塔科维奇在末乐章中使用了一个犹太舞曲[主部主题]。他把这个主题用在完结部中。这段旋律由大号和长号演奏,创造出一种效果,好似红军歌舞团在这首犹太旋律下跳舞——而且还是一种独特的讽刺旋律。当然,仅仅是意外,斯大林没有领会到这些。做这种事情是非常危险的。你知道,在肖斯塔科维奇的葬礼后,他的朋友们回到他家中交谈,其中有一位说:“肖斯塔科维奇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他不怕斯大林,但是他却害怕看院子的!”因为看院子的可能是克格勃的代理。非常有可能!
DSCH杂志:你和肖斯塔科维奇谈论过私人事件么?
RB:没有。我们彻底讨论音乐。只要我们一见面,我们就会开始讨论音乐。有一天,我到他家去,他一个人在。他开门的时候穿着睡裤和拖鞋。“告诉我”,他兴奋的说:“你演奏过贝多芬的《第十五号四重奏》么?”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我回答:“没有。”然后他说:“你必须马上演奏它,我从没听过比这更好的音乐!”他接着说:“贝多芬的小提琴朋友克莱门特[11]曾就这部四重奏对贝多芬说:‘路德维希,你写的有些东西几乎不可能演奏’,而贝多芬回答:‘当我和天堂交流的时候不要和我谈你那该死的小提琴!’。”这些就是我和肖斯塔科维奇交谈的方式。当然,我也抓住每一次单独的机会向他询问有关他的交响曲、四重奏等等的问题。
DSCH杂志:您对肖斯塔科维奇和埃里克•萨蒂[12]之间的关系怎么看?第九交响曲的结构和萨蒂的《游行》非常相像。
RB: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不过这是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
DSCH杂志:您也曾将肖斯塔科维奇的一些弦乐四重奏管弦乐化。
RB:是的。首先是《第八》,接着是《第十》、《第三》和《第四》。
DSCH杂志:肖斯塔科维奇知道这些么?
RB:是的。肖斯塔科维奇看过我的管弦乐版的《第八四重奏》的总谱。他对这部作品感到非常高兴,就是他给这部作品起的“室内交响乐”,OP.110a的名字。我也对他的其他四重奏中有了交响化的主意。尤其是在《第四》中。这些想法甚至允许我把铜锣作为乐器之一!用最小的元素处理大的想法:这是肖斯塔科维奇配器法的重要部分。他多次告诉我:“没有这些乐器人也能活下去么?如果你认为能,就把它们扔掉——不要有任何怜悯。”在那时,我正忙于把亨德尔的一部作品管弦乐化。他看着草稿,注意到了我在总谱上已经删除的部分。他问道:“你原计划在这儿使用号角?”我说:“这本是个好主意。”“不!”他说:“把它们扔掉!我唯一能祝贺你的就是你丢弃了它们。”
在他的音乐中有许多幽默。他取笑一切。有一天,我给他带去了我管弦乐化的巴赫最后一首赋格的总谱——加上一次排练时的录音。他说:“我们能否听听整个赋格?”于是他听了,然后说:“我们不能就这样!”他招呼他的妻子说:“冰箱里有四分之一的伏特加,把它拿到这儿来,然后制作一些金编带,我们一定要庆祝一下!”接着他说:“所有人都以为一个人不可能完成这部伟大艺术家的作品。但是你开了个先例。可能你能完成我没有完成的八重奏。”
当他写《第十四交响曲》的时候,他病得很厉害。有一次他开玩笑说:“如果我无法完成它,我因该让你和维森伯格[13]为我完成他!”他是一个非常喜欢讽刺的人。
DSCH杂志:当他和梅耶霍尔德[14]在一起的时候,肖斯塔科维奇学习了很多和犹太音乐有关的东西。米哈伊尔•格涅辛[15]为戏剧音乐谱曲,而肖斯塔科维奇在犹太乐团中担当钢琴手。这一经历是否对他的他的配器产生了影响?
RB:犹太音乐中的典型乐器是低音提琴、单簧管、手风琴和小提琴。它们都是必不可少的!
DSCH杂志:那么木琴呢?
RB:我愿意说这一影响来自马勒。木琴的重要性在弦乐和高音木管的段落显著地体现出来;在这些地方,木琴使得高音区的定位更加精确。这件乐器的唯一的角色就是更好地定位高音区。音响工程师有时会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突出木琴。当然有一些例外,例如,《第十四交响曲》。
当去年我制作了一部新的马勒《第十交响曲》的总谱之后,一些马勒的爱好者批评我。一位荷兰的朋友对我说:“我必须抗议你使用木琴。”你们一定要正确的理解它。木琴并不仅仅是用来创造一种“恐怖舞曲”之类的旋律——就像圣桑所做的那样。在马勒的作品中,它用于支持弦乐和高音木管。
DSCH杂志:谈谈普罗科菲耶夫?
RB:[微笑]哦,我是不会开始讨论普罗科菲耶夫的配器的!我不会在提及肖斯塔科维奇的同一个句子中提到他的名字。就像安东•韦伯恩给阿尔班•贝尔格的信中所说的那样:“我亲爱的朋友,你在你最近写给我的信中提到了巴赫和亨德尔,但是我们不能用同样的呼吸宣告这两个名字。”对肖斯塔科维奇同样如此。
注释:
[1]本文译自《The DSCH JOURNAL》,这次采访于2002年4月21日 在比利时安德卫普进行。所有注释均为译者所加。
[2] Rudolf Barshai,1924年9月28日出生于俄罗斯,前苏联指挥家、中提琴演奏者。巴尔沙伊是著名的鲍罗丁弦乐四重奏和柴可夫斯基四重奏的创始人之一。经他改编的和他自己亲自指挥欧洲室内乐团录制的肖斯塔科维奇的室内交响曲是他的最得意之作。
巴尔沙伊少年时参加过儿童合唱团。后随泽特林(Lev Zeitlin)教授学习小提琴。1940年进入莫斯科音乐学院学习音乐。曾经与肖斯塔科维奇、里希特、奥伊斯特拉赫、罗斯特洛波维奇、吉列尔斯等知名苏联音乐家合作。当时的巴尔沙伊是中提琴演奏家。同时在此向肖斯塔科维奇学习作曲,最后在穆辛(Ilya Mussin)教授的指导下,于列宁格勒完成了乐团指挥的学业。1955年创建莫斯科室内乐团,担任首席指挥至1976年。在他和乐团的努力下,双方都赢得了世界性的声誉,许多知名的苏联作曲家都为他和乐团撰写过作品,他还指挥过苏联大多数知名的乐团。1977年移居海外,1982-1988年担任伯恩茅斯交响乐团首席指挥,1985-1988年担任温哥华交响乐团音乐总监。1987-1988乐季担任法国国家乐团首席客座指挥。其间还指挥过其他许多乐团,并赢得听众和音乐界的高度评价,这些乐团包括英国的爱乐乐团、伦敦爱乐爱团、伦敦交响乐团、柏林广播交响乐团,以及北美的匹兹堡交响乐团、辛辛那提、休斯顿和多伦多交响乐团等。(本条目资料来源:维基百科)
[3] Sergei Leiferkus,男低音,他录制了许多肖斯塔科维奇的作品,例如,《六首浪漫曲》,OP.140、《三首普希金诗歌的浪漫曲》,OP.46a、《米凯朗基罗•勃拉罗蒂诗歌组曲》,OP.145a等。(DG 439 860-2,447 085-2)
[4] Metin Paksoy
[5] Banu Kilan Paksoy
[6] Egbert Baars
[7] Apostolov,帕维尔•伊万诺维奇•阿波斯托洛夫。肖斯塔科维奇的挚友格利克曼曾这样介绍到:“阿波斯托洛夫在苏共中央机关工作多年,他主要负责反对音乐界的形式主义的工作,而肖斯塔科维奇曾是这场反形式主义斗争中的主要活靶子,阿波斯托洛夫当时与肖斯塔科维奇之间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如今,当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四交响曲》演奏到第五乐章时,这个题为《警惕》的第五乐章使阿波斯托洛夫感到极度惊慌,似乎真是阿波斯托洛夫命中注定,因为可怜的他一向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肖斯塔科维奇书信集》,焦东建等译,300页,第247封信,注释3)而肖斯塔科维奇对这一意外在1969年6月24日给格利克曼的信中这样说道:“当我的《第十四交响曲》演奏到第五乐章时,音乐活动家帕维尔•伊万诺维奇•阿波斯托洛夫突然感到身体不舒服,他刚刚走出爆满的大厅,没过几分钟便一命呜呼了。”(同上,300页)
[8] Margarita Miroshnikova,女高音。肖斯塔科维奇对她的评价是:“不仅有一副好嗓子,而且还有很好的歌唱天赋和理解力。”(同上,300页)
[9] Yevgeny Vladimirov,男低音。肖斯塔科维奇对他的评价是:“他(弗拉迪米洛夫)的嗓音铿锵有力、圆润而优美。但只有一点使我感到苦恼,那就是他的外貌,他身材矮小,清瘦而缺乏魅力。不过,他的乐感和天赋都很好,在熟悉和演练自己的声部时都很投入。”(同上,297页)
[10] Vishnevskaya,女高音。她参与了《第十四交响曲》的莫斯科首演,不过,出现了“两次严重的失误”(同上,305页)
[11] Clement,小提琴家,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就是为他而创作的,也是由他首演的。
[12] Eric Satie,法国作曲家、钢琴家,曾谱写芭蕾舞曲、抒情剧和怪诞曲目,代表作有芭蕾舞剧《游行》和合唱曲《苏格拉底》,作品风格影响了“六人组”德布西和拉威尔等人。
[13] Weinberg,波兰犹太作曲家,1919年生于华沙,肖斯塔科维奇学生。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十弦乐四重奏》是题献给他的。
[14] Meyerhold,俄国重要的导演及剧论家。1874年2月9日出生于彭扎,1940年2月2日在莫斯科被枪决。他早年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Constantin Stanislavsky)的「莫斯科艺术剧院」(Moscow Art Theater)成员之一,1905年他因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意见不合而离团,之后亦曾投效过多个剧团,探索剧场作为一种艺术媒介的限度。他从传统戏剧及电影技术吸取灵感,提出了生物机械论(biomechanics)、戏剧性主义(theatricalism)及建构主义(constructivism)三大主张。他认为戏剧的本质是演员的表演艺术,身体是最具表现力的舞台素,因此要加以严格的训练,使它拥有造型性、节奏感及即兴能力,令演员可以发掘自己的各种潜质。1917年后,梅耶荷德开始以自己的戏剧手法来为革命服务,但在1930年代,他被批评为过份「拘泥于形式」(formalistic)而被除剧场导演的职位。而苏联当局视这些主张为形式主义,并于1940零年将梅耶荷德处决。然而他的理论对现代剧场影响深远,包括英国的布鲁克(Peter Brook)、波兰的葛罗托斯基(Jerzy Grotowski)、德国的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等。(本条目资料来源为http://bbs.duoluojie.com/Dispbbs.asp?boardid=156&ID=41665)
[15] Mikhail Gnes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