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的老师埃德温·菲舍尔
布伦德尔
舞台上的埃德温·菲舍尔个子不高却精神抖擞,似乎他身上的每一根"纤维"都受到了音乐的感染。在他的演奏中,狂野往往和温柔相伴随,魔鬼般力量的迸发可以神奇地转化为内在的宁静。对他来说,忘却自我和找回自我都同样毫不费力。和那些学究式的刻意求工的演奏家
(这其中不乏一些著名的人物)
相比,他的慢板极其自然。和听众交流时,他的心灵是袒露的。在他的演奏中,人们可以更直接地感受音乐,音乐仿佛不是被演奏,而是自己将自己呈现出来似的。这点正和富特文格勒相同,后者的逝世对于他是一个沉重的打
击。
正像富特文格勒喜欢以极为个人化的方式弹钢琴一样,菲舍尔也热爱指挥,而且成就非同寻常。
他从键盘上指挥巴赫、莫扎特、贝多芬协奏曲的手法向来无与伦比。每个人都该听听他演奏的巴赫《为三架钢琴而写的C大调协奏曲》第二乐章的录音
:全曲自始至终都是完美统一的。
然而,菲舍尔并不仅仅作为一位钢琴独奏家和指挥家被我们怀念,他还是一位室内乐演奏家,声乐伴奏家和教师。
他与马伊纳迪及库仑肯普夫结成的演奏组(后来施奈德汉替代了库仑肯普夫)达到了三重奏演奏的艺术顶点。作为施瓦茨肯普夫的伴奏者,他将朴素和精致合乎理想的融合在一起。作为一位鼓舞人心的教师,他指导了两代钢琴家。作为编辑者,他致力于古典音乐"净谱"(Urtext)的恢复工作。作为作家,他阐明了一条著名的规则——"将生命而不是暴力置于音乐中去"。对演奏者而言,还要比这更简单朴实的规则
吗?
所有这些都让我们想起了阿尔弗雷德·科托,同样是一位具有多方面才具的艺术家。两位大师惺惺相惜,他们的演奏曲目却截然不同,并具有互补性,菲舍尔演奏的大多是德国古典、浪漫乐派诸如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勃拉姆斯的作品。科托则醉心于肖邦、一部分李斯特以及法国钢琴作品。舒曼的作品是他们两人演奏曲目的交汇点。在家时,菲舍尔喜欢演奏肖邦,而据说科托在内心深处也钟爱勃拉姆斯的作品。
从学院派的立场看,菲舍尔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完美的钢琴家。紧张不安和身体的不适有时更给他的演奏投上一层阴影。
然而在感情的真实性上他是不可超越的,独到的钢琴技巧尤其使他的演奏具有神话般丰富的表情,同时伴以奇迹般饱满、隽逸的琴声,这种如歌的琴声无论在乐章高潮或是极弱音(pianissimo)段落,都不失其圆融润泽
。(在一次谈话中,菲舍尔曾把钢琴的声音比作元音的发音,他说,如今的人们喜欢e 和 i,而冷落了a 和o ,
自我炫耀和尖声尖气取代了崇高与宏大,技巧已经凌驾于好奇心之上了。)他
用和谐流畅、闪耀着内在光芒的演奏实现了贝多芬的夙愿:"发自内心才能抵达内心。"
作为一名教师,费舍尔的出现能放电似的让学生即刻兴奋起来。他只需拍拍学生的肩膀,哪怕是一个文静羞怯的学生也会马上神采焕发的投入演奏;他的几个手势、一两句鼓励就可以让一个学生超水平发挥;他只要描绘出整个乐章的结构,那些富有天才的学生就能立刻洞察作品的灵魂;有时候,他讲一件轶事,打一个比方,就能给与我们比任何实际的指导更大的帮助。他宁愿通过示范来解释,他一次又一次在钢琴边坐下来的身影深深地铭刻在学生们的记忆里,久久难以忘怀。在患病前的那些日子里,菲舍尔的活力简直是无
穷无尽的,他喜欢坐在信赖他的青年人中间,为大家演奏,他在这时的演奏最好也没有了。正是在这样的场合,我们才懂得了他教给我们的一句话:"钢琴一旦拥有了管弦乐队的全部色彩,就会带给人们另一个世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