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普蕾傳(1)
杜普蕾三歲時,有一天一大早便騎著腳踏車出門,之後便不見蹤影,直到日幕低垂,警察帶她回家時,心急如焚的媽媽才看到失蹤了一天的女兒;而她卻若無其事般,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問她去了哪裡,她答道:「去看海」,而海離家足足有五十哩之遙呢!第二天早晨,她照舊出發,下定決心非到達這個目的地不可。
杜普蕾從未在海邊住過,對於海卻有著與生俱來的好感。父親的家族曾經在飽受海風吹襲的澤西島上住了數代之久,外祖父威廉.格里普家裡世代以捕魚為業,經常駕駛拖網漁船在朴內芧斯灣外捕魚。
威廉和他的太太莫德住在Peverell(朴內茅斯一個中下層地區)一棟梯形房屋的一樓,在自家附近的Devonport船塢裡作木匠。威廉身材高大,為人隨和,有一副非常好的歌喉,但僅在當地教堂合唱團和聯歡會表演過,太太在體型和脾氣上則和他相反。自從女兒艾麗絲出生後(1914年6月6日),莫德就對獨生女滿懷期望,在艾麗絲年僅七歲時,莫德就買了一台鋼琴給她。但據住在樓上的表兄說:「事實上,父母是把她綁在鋼琴上強迫她練習的。」
艾麗絲就讀於Devonport女子中學,同學們都還記得她筆直的姿勢、整齊潔白的衣服,以及高超的足球和游泳等技巧。她活潑開朗,總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熱情。在體型上,她和父親一樣高大,有一頭自然捲曲的深色頭髮,一雙灰綠色的眼睛,臉上有酒渦,下顎方形。十幾歲時她就已有極好的人緣,參加學校所有的音樂會,有時還演奏她自己的作品,結果引起了朴內茅斯管弦樂團協會的指揮華爾特韋克斯亨的注意,收她作弟子。隨後參加朴內茅斯音樂節的比賽,和一位女大提琴家在當地一所精神病院裡舉行一連串的演奏,獲得佳評如潮,咸認為她是一位難能可貴的天才鋼琴家。那時才不過18歲的她,也就因此而贏得了「Dalcroze韻律體操倫敦學校」的獎學金。
Emile Jaques-Dalcroze為瑞士音樂家及教育家,1865年出生,曾經設計過「對等風格流動系統」,主要是針對大多數的巴哈作品。學生們和一位鋼琴家在一起,他們的速度由每一個音符的長短來決定;對於四分、八分和十六分音符,他們作過很多次的討論。這種節奏性的訓練,可以增進孩童們的姿勢、體態的優美以及聽音的技巧。
艾麗絲和四個女生同住一大棟四層樓房裡,座落在布朗普頓路上,靠近學校。四位女生都比艾麗絲年長;她們不但把這裡當作住家來使用,還把它當作教兒童學習音樂的場所。房子裡有五架平台鋼琴,兩架立式鋼琴。艾麗絲和瑪莉.梅同住在四樓,瑪莉在日內瓦時原本就隨Jaques-Dalcroze學過鋼琴,在艾麗絲的生活中扮演大姊姊的角色。她發現眼前這位年輕的女孩「非常聰慧,除了鋼琴以外,似乎不食人間煙火。瑪莉有一對大眼睛,神情自然,一點都不造作。與她同住在一起,隨時都會有危險。如果她要煮開水,她會忘記裝水,就水壺放在爐子上煮;她洗澡時,洗澡水會順著樓梯傾瀉而下。她的房間真是亂得可以了。她母親簡直把她給寵壞了;寵到連衣服都不會掛起來。雖然如此,我們卻都非常愛她。我們非常珍惜同在一起的時光,且總有談不完的話。我們從古到今,從近而遠,可說是無所不談。」
艾麗絲僅花了兩年時間就完成了一般人要三年才修得完的課程,獲得了教師證書,同時也獲得了另一項獎學金。這一次是到皇家音樂院進修。1943年,她寫了一封信給Devonport學校的校刊,信裡說倫敦這個地方「住起來令人毛骨悚然,保證讓你退壁三舍。」她還說,除了在皇家音樂院上課外,她還在三所學校教導三歲至15歲的孩童作「韻律體操」,她最喜歡教的是年齡最小的學生。
學院的學生所過的都是與世隔絕的生活,對於外在的世界毫不在乎,音樂就是他們的生活 。學院裡有一位名叫瑪果.佩西的學生,在學校中認識了艾麗絲,記得她「非常強壯,有羅塞莉般的臉和一對大又誠實的眼睛」。瑪果是一位個性外向的人,和艾麗絲一樣都是隨艾里克.格蘭特學習鋼琴,隨西奧多.霍蘭學習作曲。她形容這位老師為「英國的貴族,非音樂界的等閒之輩。這位老師不但腰纏萬貫,而且溫和有禮,心胸開闊,有長者的風範,許多年輕音樂家難得的朋友。他常邀請學生和喜歡音樂的朋友與藝術家到家中一聚。他住在肯新屯,住宅頂層有一鋪陳華美的音樂廳,供賓客聚會之用。聚會結束之後,他會送賓客上計程車。他是一位身材高大、動作緩慢的人,年約60,可是,在我們看來已經夠老了。他的太太相當年輕,具有一半德國人的血統,年紀比艾麗絲和我大不了多少。她總用美麗的筆跡替他抄樂譜。」
在學院中的五年裡,艾麗絲光茫四射,不論在鋼琴、作曲、和聲、聽力訓練等項目都得過獎,也拿過獎學金。1934年,她參加了朴內茅斯音樂節的比賽,結果也嬴得了首獎,獎品是一架鋼琴。她譜寫的一首芭蕾舞曲在倫敦被業餘團體用來當作舞曲音樂。為了維持生活,她一面在肯新屯、Letchworth和East Grinstead的幾個學校,和布朗普頓路的「兒童音樂教室」裡教鋼琴和韻律活動。同時也在學院裡(為了微薄的津貼,同時也為了資歷)擔任副教授的職務,代那些請假的專任教師們上課。艾麗絲的時間被工作佔得滿滿的,再沒有多餘的時間參加社交的活動,不過她似乎並不在意。偶而瑪莉.梅會帶艾麗絲去她在Earls Court的家玩,瑪莉的母親非正式的收她作了乾女兒。瑪莉還記得家中的一位房客讓艾麗絲著實臉紅了好一陣子。「他的名字叫約瑟夫.倫斯,是一位荷蘭人,生就一副馬臉,個兒高高,約有六呎四左右,對你講話時,得彎下身子來,他後來成為荷蘭外交大臣(1971年,約瑟夫.倫藍斯成為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秘書長。)」可是,艾麗絲只衷情於音樂和她音樂上的朋友,所以倫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經由梅夫人的介紹,艾麗絲也認識了瓦奧萊特.貝克夫人。貝克夫人後來在艾麗絲的事業上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她沒有孩子,不過非常有錢,常常在經濟上支持年輕的音樂家。梅太太知道艾麗絲在經濟上的拮据,於是建議貝克夫人邀請這位年輕女子在她冠蓋雲集的宴會上演奏。她照做了,艾麗絲也獲得了滿堂的喝采。結果,貝克夫人還特別為艾麗絲在威格摩廳安排了一次鋼琴演奏會。不過,貝克對於艾麗絲一生最大的影響,還是她自願協助艾麗絲入伊根·派特里(Egon Petri)的門下學琴。
派特里是一位名震四方的德裔荷蘭鋼琴家,曾經受教於布梭尼,在曼徹斯特音樂學院任教。他受人敬重的地方,在於他深邃、有力的演奏,特別擅長於演奏巴哈和李斯特的作品。艾麗絲的手掌大,喜愛彈奏大型的作品,對派特里極為崇仰。一天午餐時,貝克夫人問她:「你想不想去參加他夏天在波蘭舉辦的講習?」足跡從未踏出得文郡和倫敦以外地區的艾麗絲聽了真是喜出望外,這是一九三八年的事。這一年的夏天,就政治上來講是歷史性的夏天;可是,政治卻對這一樁即將改變艾麗絲一生的事件毫無影響。
德瑞克.杜普蕾(Derek du Pre)寫了一本很怪的小說,書名為《當波蘭微笑時》。在這本書中,他以含蓄地筆調,訴說了他對艾麗絲.格里普小姐的追求。自從諾曼第的威廉公爵於西元1066年征服英國以來,他的祖先就一直住在這個島上,而他是第一位離開這個島的杜普蕾家族。德瑞克曾經於澤西的維多利亞學院讀過書,之後,他放棄了加入家族中旺盛的香水事業,轉而服務於島上首府聖海利亞的一家銀行。1936年,他隻身前往法國和捷克旅遊,在火車上認識了一位小提琴家。這位小提琴家邀請他去波蘭的烏克蘭一遊。兩年之後,德瑞克不顧德軍已經開到了捷克的前線的報導,還是接受了這項邀請。
《當波蘭微笑時》不但是一位年輕人熱情奔放的故事,若是把當時的時局也列入考慮,我們還可以說這是作者不顧當時政治現實,懷著田園般的夢想去渡假的一則故事。映入眼簾的事物,包括人物、風俗、景色,無一不使得德瑞克著迷。在克拉科,他第一次見到猶太人,感覺一切都非常新鮮。書中他還寫著他一邊漫步於波蘭的鄉間,一邊拉著他的手風琴,途中遇到其它的遊客,於是,他就應和這些異地相逢的遊子們,同聲唱著巴伐利亞的山地歌曲。在靠近喀爾巴阡山脈一處登山中心Zakopane的別墅裡,他遇見了一位年輕、充滿活力的好女孩。那時,這女孩正隨著伊根.派特里學琴。
德瑞克也記載他和艾麗絲穿越八月的雪,一同登山;當踏過牧羊人的小屋時,遠處傳來陣陣的鈴聲。在山頂的一間屋子裡,他們看到了45個來自不同國家的登山人;這些人一排一排地睡在一間大房間的地板上。「月光瀉下山谷,山另一側的陰影突出高聳著,一塊一塊的雪好似白色的大洞,眺望遠處,看到月光從一個一個小湖中映照出來。四周靜得出奇,唯一的聲音就是遠方的瀑布,以及偶爾發生的雪崩。第二天,他們去一個山谷探險,「艾麗絲和我為農人們吹奏口琴和口哨。在田間、山谷的農人把小提琴和大提琴綁在身上,圍成圓圈,跳著馬祖卡和波卡舞曲,直到累得跳不動為止。」
在這麼浪漫的環境下,要一對男女不墜入愛河恐怕是相當困難的事。書中有一幀兩人著農裝的照片,兩人相視而笑。德瑞克那年30歲,長艾麗絲六歲。他高大英挺,文質彬彬,有雙淡藍色的眼睛。他離開了Zakopane的時候,艾麗絲已經答應他的要求,在他的書裡寫一章有關波蘭和烏克蘭的民歌。幾個星期後,艾麗絲返回倫敦。瑪莉梅從她的談話裡,已經清楚知道,雖然德瑞克尚未表明心意,可是,艾麗絲卻已是非此君不嫁了。
德瑞克經常造訪布朗普頓路的那一棟房子,但依然沒有向艾麗絲求婚。他富有的家庭可能會認為木工的家世門不當戶不對,這可能是使他裹足不前的原因。不過,一旦英國參戰,那麼時間就會成為任誰也買不起的奢侈品。1940年的7月25日,這一對戀人在沒有知會家人的情況下,偷偷地在肯新屯公證結婚。典禮簡單隆重,由法院裡的一位職員和瑪莉梅充當證人。瑪莉梅帶了一大串的秋牡丹來恭賀兩人。根據他們的結婚證書上所登記,他們早已同住在 一處了。
德瑞克加入英國步兵第一團,在卡特漢和散德赫斯特接受訓練,並且授階軍官之職;艾麗絲則持續她的音樂活動。修完學業後,她繼續教學的工作。她和音樂院中認識的一位中提琴手溫妮.考伯菲爾合作,在音樂俱樂部中演奏,並且她在倫敦的無線廣播電台以及英格蘭西部演奏。一些認識她的音樂家們都相信她雄心勃勃,可是,她雖然有天份,也肯下功夫,卻仍然缺少了成功演奏事業所需的表演慾。瑪莉梅相信,從艾麗絲遇見了德瑞克的那一刻起,她唯一的志向就是做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1941年,德瑞克還在受訓時,她就已經懷孕了。第一胎是個女孩,名叫席拉莉(Hilary)。
兩年後,艾麗絲告訴瑪莉梅的母親,說她一直想再懷孕,可是一直沒有成功,後來她注射了妊娠劑,結果她終於還是生下了第二個女兒:1945年1月26日,賈桂琳.馬莉生於牛津。她的教父母包含西奧多.霍蘭太太,也就是艾麗絲以前在學院時的作曲教授太太,以及德瑞克於1942年在一個軍官實習訓練單位課程中所認識的洛德.拉塞爾斯(現在改名作洛爾.洽伍德)。
戰後,他們曾一度住在薩里郡的坎伯利。1948年的春天,兒子皮爾斯(Piers)出生。德瑞克在倫敦謀得了一份工作,負責編輯一份會計刊物。於是,這一家人也就在倫敦南方郊外的Purley定居下來。Purley是一個很多人嚮往的中上階層地區,是一個規劃過的社區,道路兩傍綠樹成蔭,有很多歷經了兩個世紀的房子,和大型的花園。杜普蕾一家人住在14 Bridle Way上一棟爬滿著葡萄藤的大房子裡,離學校很近。現在的艾麗絲已是三個孩子的媽媽。她自己的母親雖然沒有教過她怎麼理家,她現在卻學會了煮飯,也會為孩子縫裁衣服;不過她從未淡忘過音樂。她在自己的孩子中尋找音樂天賦的影子,結果,她不但沒有失望,而且還有些喜出望外,因為三個孩子多多少少都顯出了不凡的音樂資質。席拉莉鋼琴學得很快,演奏具有敏銳的鑑賞力。皮爾斯最後則選擇了單簧管。他也有一副好歌喉,不過,他從來也沒有想要鍛鍊這兩種天份。倒是賈桂琳.杜普蕾(Jacqueline du Pre,以後全書簡稱賈桂琳.杜普蕾為杜普蕾),艾麗絲看到她天賦的異稟。多年之後,只要家中有客人來時,艾麗絲就會告訴他們,說杜普蕾九個月大的時候,就會重覆在她的高腳椅子上敲出節奏,18個月大就會哼《咩!咩!黑羊》曲調。在她還沒有渡過第四個聖誕節,杜普蕾就會唱《離開馬槽》給媽媽聽,不但唱得字正腔圓,而且還帶著一種感情。艾麗絲說:「我很清楚,這不單止是小女孩唱歌而巳,它蘊藏著很多很多的東西,毫無一絲早熟的現像,音樂就非常自然完美地流瀉出來。」
杜普蕾四歲的時候,聽了姊姊上的音樂課就能在鋼琴上重覆把曲子彈出來,不過五歲生日前所發生的一件事倒才真正引領了她進入音樂的領域。她一直都非常清楚地記住這件事情,她說:「我記得有一天在家中的廚房裡,抬頭看那一部老式的收音機。我爬到燙衣板上把它打開,然後就聽到介紹管弦樂團樂器的節目。那一定是BBC的『兒童時間』。我對那個節目一直沒有什麼很深的印象,但就在大提琴出來那一刻,我立即就愛上了它。這個樂器裡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話,從此,它就成為我永遠的朋友了。」她告訴母親:「我要製造這個聲音。」
艾麗絲立刻為她物色了一位老師。她早已聽過加菲爾德.豪的大名。她的女婿丹尼斯.馬修斯是艾麗絲在求學時就認識的一位鋼琴家。安娜.豪是一位俄裔猶太人,胖胖的,頭髮及眼睛都是黑色,有一雙保養得很好的美手。她的女兒,也就是米拉.韓德森太太說:「她是一位完全瘋狂的優秀音樂家,在作曲或彈鋼琴上並沒有太傑出的表現,卻有一股引領別人演奏的超卓能力。她相信自己什麼樂器都會教,而她也真的做到了!當艾麗絲帶著杜普蕾去找我母親,說她的杜普蕾要學大提琴時,我那位對大提琴一無所知的母親居然說『好,我一定教她!』」
豪太太帶了一把大提琴去杜普蕾家,為杜普蕾上第一課。在杜普蕾眼裡,這把大提琴簡直就是「龐然大物」。這是一把標準呎吋的大提琴,對於小孩子來講的確是太大了。杜普蕾站著拉,像是在玩低音大提琴一樣。米拉有一個女兒雷切爾,年齡與杜普蕾相仿,那時正在「倫敦大提琴學校」(London Violoncello School)唸書。米拉本身就是練大提琴的,並且寫了「一本圖文並茂的小書,裡面有簡短的旋律,讓雷切爾用一個手指練習。我母親說:『把妳那一本書借給我。』她把書給了杜普蕾的母親。我不敢說她把它照抄了一遍,不過她的確是用了我的構思,極為成功地寫下了相類似的曲子,且附上了詩和圖片說明。最後以「為我的大提琴與我所寫的歌曲」(Song for my Cello and Me)的書名出版(接下一本是《Songs forSongs for my Fiddle and Me and Hilary's Songs》)。這本書已經成為很多小孩練習大提琴的啟蒙教材。
書裡的曲子和圖畫都是艾麗絲在晚上,趁孩子們都睡了之後寫的。杜普蕾從睡夢中醒來,發現了床邊放有一首新作成的曲子,曲譜上還有文字和圖畫的說明,真是興奮得不得了。她剛練熟了這首曲子,就準備創造新一種的聲音,於是艾麗絲就會按她的意圖再寫一首新歌。第二天早上,杜普蕾下床後第一件事,就衝下樓,和媽媽一齊練習新的曲子。裡面的說明的文字可能只是C、G、D、A等字母,母女倆都會練得不亦樂乎,但是每一首曲子都是新的,具有挑戰性。「杜普蕾的第一本大提琴書」寫於1950年三月,裡面有14首歌曲。兩個月之後,媽媽已經需要為她準備第二本書了。
大提琴是一種很難演奏的樂器,對小孩子來說尤其更難。演奏者必須要有精確的控制,還要像小提琴家一樣具備良好的聽力,而肌肉的控制也要更完美才行。它的弦按起來比小提琴要粗,也更結實,每一個音符之間的距離也比長些。杜普蕾想要在原本就已經過大的樂器上奏出高音符,她就必需拼命把手給拉長才行。可是,她不但克服了這些難處,而且適應的速度快得驚人。就在杜普蕾開始學習大提琴後不久,瑪莉梅來探望艾麗絲,她回憶道:「艾麗絲要她演奏給我聽,我永遠也忘不了。杜普蕾坐在她的小椅子上,面前放著樂譜。就在拿住大提琴的那一瞬間,她好像被催眠般,不再只是一個年僅五歲的小女孩!」誠然,她與樂器之間的親和性以及與生俱來的音樂感,真是不可思議。多年之後,杜普蕾告訴別人說,只要看見別人面露驚訝之色,她就知道自己演奏得「相當的好。」「我對音調的感覺極強,所以我知道如何去演奏。對我來說,拉大提琴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事了。我喜歡以真實自然的感覺去演奏 ,我覺很好奇,單單憑著這兩樣東西,就能夠發出這麼美妙的聲音來。」她就像小鳥展翅高飛一樣,找到了自己的天地。
豪太太用不按牌理出牌的方式教了杜普蕾三個月。艾麗絲實在忍受不了她的古怪教法,於是便決定要女兒接受「正常」的大提琴教育。她特別請了當時「倫敦大提琴學校」校長赫伯.華倫來聽她女兒演奏,很多傑出的大提琴家小時候都隨他習過琴。他身材矮小,白髮,穿得非常的體面;他的腳一長一短,所以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他的學校位於諾丁安郡,與音樂學院靠得很近。這所學校就像華倫一樣,到處都是十九世紀的過時風格。學校裡的燈光很暗,形式極僵化。花盆裡種著幾株行將枯死的棕櫚樹,地板上到處貼著綠色油布,牆上掛著過去學生們的簽名照片。華倫有一位名叫愛麗森.達爾林普爾的助手,可能是倫敦最佳的兒童大提琴老師。華倫就讓杜普蕾跟著她學琴。
這位老師特立獨行,處處都都不讓安娜.豪專美於前。她是南美人,個子高大。米拉.韓德森對她記憶鮮明,說她是:「脾氣很扭,髮形怪異,好像頭上掛滿了金黃色的香腸,又好像她永遠都戴著髮捲,從來不把頭髮吹直一樣。她教小孩子握弓或拉琴根本不照道理來,卻處處表現出音樂的天賦。她的聲音很甜,但有著荒誕且很誇張的態度,常常鬧出了很多的笑話,連她自己和學生們都覺得非常可笑。幾乎每個想學大提琴的孩子都是她的學生,且都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如果一個小孩子將來想以演奏弦樂器作為終身的職業,那麼,五歲應該是開始練習的最佳年齡。雖然五歲小孩的手和肌肉都還非常小與柔弱,因此,教小孩子學琴,務必順其自然,讓他們感覺輕鬆自在。這種方式,既可以讓小孩開始學習,又可免去不必要的壓力。一個小孩若有天賦,五歲時便會很認真地想學習,可是如果老師太嚴格,那麼孩子便可能永遠也不會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而僅僅停留於模仿老師的階段。愛麗森雖然缺少正式的訓練,也從來沒有演奏過,不過她好像不用人教,就把這些竅門摸得一清二楚。她要艾麗絲把杜普蕾的大提琴換成小一點的,也就是其他孩子們所用的那種。這對自負的杜普蕾可是一次很大的打擊。課一週才上一次。學期終了,達爾林普爾小姐都會安排一次小型的音樂會;所有小孩都會裝扮整齊,把他們學會的小曲子奏給別人聽。演奏完之後,他們就會舉行宴會。米拉.韓德森回憶起那時的情景說:「坐在那裡的小朋友裡,有一大堆都是音樂家的孩子,包括悉尼.格里勒、沃森.福布斯和維恩.約瑟夫的兒子。這小型的大提琴很難調音,因為大家都靠得太近了。」
「『倫敦大提琴學校』的小女孩們是第一批學習採取要男人坐姿的學生。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於前,大提琴一直都是屬於男性的樂器,大家都覺得拉大提琴有些粗魯。女孩子所受的訓練一向都是把一隻腳小心縮放在大提琴下,右膝蓋則向下微彎成類似橫鞍狀的姿勢。這種姿勢相當不便且不合邏輯,對演奏者的背脊尤其有害,當第一位女大提琴家將雙膝伸出繞住大提琴演奏時,人家會認為輕佻。」
1952年七月五日,學校舉辦了一場演奏會,由杜普蕾演奏舒曼的《慢板》、舒伯特的《樂興之時》,一首與四重奏樂團合作的傳統樂曲,三首短小的三重奏。另一位學生威尼弗雷德.比斯頓演奏艾麗絲.葛利普《為我的大提琴與我所寫的歌曲》書中的一首曲子《唱與搖擺》。米拉.韓德森此時就已經看出杜普蕾是「天邊遙遠的一顆明星。她是一位圓圓胖胖的小女孩,眼睛呈淡藍色,不太愛講話,大都由媽媽代言。我想其他女孩大都認為很難跟她講話,可是大家卻對她那出類拔萃的聽力、心無旁騖的聆聽能力,以及她所奏出的音符感到訝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