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的竹笛
虽不能说声明显赫,但竹笛还是很有些文化来头的。用GOOGLE一查就知道,《诗经》中有“伯氏吹埙,仲氏吹篪”的句子。《五经要义》上称:“篪以竹为之,六孔,有底”,这说明笛子已有二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在唐诗宋词的海洋里,竹笛亦如一叶扁舟,不时浮出水面。“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横笛能令孤客愁,绿波淡淡如不流”,这样的意境常跃然纸上,足见笛子的文化底蕴。可惜,这些年,竹笛却象一个老去的书生,日渐落魄,迅速淡出人们的视野。
关于这一点,从我认识的两个人身上也能得到一些印证。
一个是老叼,另一个是黄大瓶。
上中学时,每晚9点多下自习,走到林业局家属大楼的楼下,就能听到一阵笛子声。几年来,他老是重复吹同一首曲子,很少更换,也很少中断,还特别准点,吹得我都替他发腻了。
这个吹笛子的“怪人”就是老叼。
老叼人很孤僻,三十了也没结婚,是县里著名的三大光棍之一。除了吹笛子,也是制作笛子的高手。据住老叼楼上,也是我的同学的阿泰说,老叼房间里,整整三面墙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笛子,横的、竖的、粗的、细的,最粗的比我们的胳膊粗,最细的比小指还细。不过,阿泰素来爱吹牛,他的话打个5折也嫌不够。倒是叼母称:“笛子就是他的命,他的命就是笛子”应该有一定道理。
我高三毕业那年,老叼出了一次绯闻:经人介绍,他跟一个姑娘恋上了“爱”,对方是个乡下人,眉眼倒也不丑。处了不到一个月,就结了婚,可结婚一个月,就离了。在1986年,这可是石破天惊的事儿。有一种传言说那女人妨碍了老叼玩笛子,所以被老叼毫不留情休掉了,当然,也有人说老叼那方面不行,总之这段婚姻维持不久,从这事也能看出老叼对笛子的痴迷。
对老叼一直只有耳闻,参加工作两年后,终于见到他本人。起因是县里搞汇报演出,临时组个职工业余乐队,我弹电吉他,吹长笛的,就是老叼。
老叼中等个,瘦,秃顶。其实没有想象的那样难于接近,相反,人很随和,话不多。在乐队里,老叼才是真正的高手,笛子已经吹得炉火纯青,跟我们这帮于业余选手差了不知多少个台阶。尽管水平高,但老叼从不摆架子,演奏特别认真,往往一句插曲反复练习几十遍。跟他聊天,除了笛子还是笛子,听他的口气,好像不太把一些演奏家放在眼里的。
汇报演出后好几年,就再没见过老叼了。
有一天,我走在街上,背后有人叫我一声,回头一看,是老叼。他穿了身笔挺的西装,几年不见,变化不大。通过交谈,我才知道,他调到地区党校工作,于是邀他到我家小坐。刚落座,他就神神秘秘地问我有没有古董,我听错了,以为他说古谱。
“我那有什古谱,老叼,最近你的笛子研究有什么进展?”,我问。
“古谱?不,我说的是古董!”他愣了一下。
“哦,我早就不玩笛子了”他说得很平静,倒是我觉得意外。
“真的不玩了吗?”我不太相信。
“哎哟,那玩意又不能当饭吃!”老叼的嗓门提高了两度。“嗨,那些竹子,送人的送人,烧的烧,留它们霸地方,又不值几个钱。我现在做古董生意,收古董,哎,你有没有什么好古董介绍,我给你回扣,回扣,真的”……
“竹犹如此,人何以堪”,看来,老叼最知个中滋味。
再说黄大瓶。
黄大瓶是我过去的同事,一个仓库保管员。他眼睛高度近视,时年不到三十,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常年只穿件灰色的工作服。有一次,单位头头“刘老大”在大会拿他作反面教材。“黄大瓶那个木啊,屙屎揩屁股都比人慢三拍”——这是刘老大的原话。从此,落下木讷的名声。
黄大瓶还有一个包袱,是他爸留下的。据传,他爸是个老风流,有几个钱都花去“鑖铳”了(方言,嫖妓之意),更有甚者,老黄六十岁还在广东养了“口子”(二奶),老黄的“口子”比小黄还年轻,凡此种种传闻,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因为这两大因素,就连扫地的阿兰也不太把他放在眼了。
但有一个场合——文艺晚会,大家不得不想到黄大瓶。他人虽木讷,笛子却吹的一级棒。因此,对单位来说,黄大瓶的“剩余价值”就是吹笛子。只要有晚会,必定要抬出他来撑门面。说来也怪,如此木讷的一个人,只要笛子一粘手,从第一个音符开始,便活了起来。这时,他犹如神仙附身,每一个音符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其演奏水平应不在老叼之下。
黄大瓶笛子吹得好,主要得益于他读水电技校时下的苦功。那几年他痴迷笛子,曾打算报考地区文工团。整天逃课吹笛子,什么事都不干,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拉屎的时候手里都拿着琴谱”。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地区文艺学校二胡专业某老师,两人如鱼得水,常常一拉一和。几年技校读下来,专业知识几乎为零,笛子水平却大幅度提高。就在技校毕业那年,文工团衰败,他还没不死心,想考省团,最后,被老爸揪着耳朵回家顶替,没过几年就娶妻生子。
平时,仓库人迹罕至,本该是吹笛练琴的好地方,可他哪怕在办公桌前枯坐一整年,也不愿再碰一下挂在身边的笛子,好象跟它有深仇大恨似的。
问他为何,答曰:“吊,年轻时上了笛子的狗卵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