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歐梵 聆聽蕭邦音樂的唱碟
為了紀念蕭邦二百周年誕辰，我在春節假期每天猛聽各路鋼琴名家錄製的蕭邦作品唱碟。本文算是一篇聆
聽報告，但我的對象卻不是專家，而是喜愛蕭邦的樂迷。
普通樂迷喜愛蕭邦的原因是他的旋律優美動聽，而鋼琴專家則從蕭邦的各種曲式和曲類（如波蘭舞曲、敍
事曲、詼諧曲、練習曲、前奏曲、華爾滋、馬祖卡舞 曲和奏鳴曲等等）的詮釋着手，當然注重技巧和演
繹上的問題，我介乎兩者之間（在3月號的《信報月刊》交代過我聆聽蕭邦的親身經驗和心路歷程）。
奏來得心應手
為了寫這篇文章，我先把自己置身於一個普通的香港樂迷的立場，然後問：要買什麼蕭邦的唱片？我猜華
人樂迷大概都會買一兩張李雲迪的唱碟吧。近日聽他 在香港文化中心的一場蕭邦鋼琴獨奏會，卻大失所
望，心痛之餘，回家聽他的唱碟，內中有一張精采之至：蕭邦的四首詼諧曲（Scherzos）和三首即興曲
（Impromptus），前者稍長（每曲約七分鐘到十分鐘左右），是顯示技巧和詮釋的作品；後者較短（每曲
四五分鐘），顧名思義，有「即興」發揮之意， 這位「鋼琴王子」奏來得心應手。該碟的製作人是名家
，所以錄製的鋼琴音色也極佳，遠在華沙比賽實況錄音之上。
擁戴李雲迪的「對手」郎朗的樂迷，可能會失望，因為郎朗的強項不在蕭邦，他只錄過一張蕭邦唱片：兩
首鋼琴協奏曲，表現不差，伴奏的是世界數一數二的維也納愛樂，然而在印度人梅塔（Zubin Mehta）指
揮之下，有點太過華麗，所以此片並非首選。
友人周光蓁借我數張他珍藏的傅聰演奏蕭邦的唱碟，如今早已絕版（為什麼Sony公司不將之集在一起重新
發行？）我一聽之下，驚為天人，此乃天籟之聲也！
2月初我在澳門聽他演奏莫扎特，臨時多加兩首蕭邦小曲，餘音繞樑，我至今記憶猶新。聽了這幾張唱碟
之後，我覺得傅聰是除魯賓斯坦（Artur Rubinstein）之外舉世最佳的蕭邦詮釋者，尤其是對於馬祖卡舞
曲的演奏，可謂不作第二人想，連魯賓斯坦也比不上。
餘音繞樑記憶猶新
波蘭的樂評家早就發現他的驚人才華，認為深得馬祖卡舞曲的精髓。他在八十年代中期錄製（自己擔任製
片）的一套兩碟裝馬祖卡舞曲全集，我認為是珍品， 惜已絕版，只有其中六首被收入Sony公司最新再版
的十五碟裝的《蕭邦200》紀念版，而且是和魯賓斯坦的放在一起，似乎證實了我的看法（其實乃樂界公
認）。
傅聰最近（2005年）在波蘭以老鋼琴錄製的十八首馬祖卡選曲，目前坊間還買得到，聽來傅聰的雄風依舊
，而且較前更有深度——這種「深度」，指的是 心靈的領悟，猶如「武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反而
反璞歸真了。另一張令我驚喜的絕版唱碟是傅聰演奏的兩首蕭邦鋼琴協奏曲，由湯沐海指揮華沙交響樂團
伴 奏，這是一張英國Collins公司出品的「發燒盤」，但令我「發燒」的還是傅聰的琴藝，樂隊的聲音聽
來也頗為細緻，唱碟的解說詞似乎也是傅聰自己寫的。
為什麼傅聰近年來被西方的大唱片公司冷落？或許是他潛心修煉，與業界隔絕？抑或是唱片公司要力捧新
星如郎朗和李雲迪？德國大牌（DG）公司最近不與 李雲迪續約，繼而捧另一兩位最近得獎的新星。我聽
了年紀輕輕的德日混血兒Alice Sara Ott演奏的蕭邦圓舞曲，初聽不錯，再聽卻覺得不對勁，她的速度變
化有點「無厘頭」，豈能和Samson Francois和Dinu Lipatti相比?!這兩位「古人」為後世留下數張「世
界偉大唱片」（Great Recordings of the Century, EMI出品），音響雖已過時，但我百聽不厭。從他們
兩位所奠下的法國光榮傳統，我又回到「老祖宗」Alfred Cortot，他的唱片是在上世紀三十年代錄製的
，現在聽，我還是大叫bravo！他把那首我最鍾愛的前奏曲（No. 4, E. Minor）奏出無比的浪漫激情——
兩分鐘之內，從平靜的情感湖面掀起狂風暴雨似的浪花，我從來沒有聽任何人如此奏過，真是高手。
這三位巨人，早已作古，然而在我心中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象，要感謝今日的科技，使得舊時的聲音，聽來
依然栩栩如生。接下來呢？當然是魯賓斯坦。
我是聽魯賓斯坦的蕭邦唱片成長的，他錄製的《夜曲》（Nocturnes）是權威性的演繹，也是我聆聽次數
最多的一套。前日又拿出來重聽，才發現唱 碟有點損壞了，好在有這套《蕭邦200》紀念版及時補救，內
中除了包括他演奏的蕭邦《夜曲》外，還有練習曲（Studies）、敍事曲 （Ballads）、即興曲和馬祖卡
曲等，共佔七碟，豐富之至。
Sony公司接管了當年美國兩大公司Columbia和RCA，當然寶藏無數，但不知何故，卻捨去當家名旦Murray
Perahia而就不見傳的Cyprien Katsaris，甚至連重頭戲波蘭舞曲和第一號奏鳴曲都採用後者的版本。相
形之下，DG公司的兩碟裝《金牌蕭邦》（Chopin Gold）倒頗均勻，把該公司旗下的所有著名鋼琴羅列殆
盡，這是為初入門的聽眾而包裝，我也買下一套，為的是捧「明星」，不料聽了波里尼 （Maurizio
Pollini）演奏的「英雄波蘭舞曲」，卻頗為失望，倒是剛得華沙蕭邦大獎的新星Rafal Blechacz的音色
奇佳，於是又立即購下他演奏的全版《前奏曲》，果然不差。但為何這套「雜碎」獨缺另一位當年得獎者
Zimerman？他也是李雲迪 仰慕的大師。
不按理出牌
如果要我選出一位出類拔萃但完全「不按理出牌」的蕭邦演奏家，則非荷洛維茲莫屬。香港學者兼樂迷邵
頌雄先生剛出版的中文著作《黑白溢彩：荷洛維茲的藝術》是我讀過最出色的音樂評論。
書中說蕭邦並非荷洛維茲的強項，然而卻有大量的荷氏演奏蕭邦的唱片，有的還是他私藏的錄音。我最近
偶然買到一張他在1949至1957年間錄音的蕭 邦唱片（Naxos出品），內中最令我觸「耳」驚心的是第二號
鋼琴奏鳴曲和第四號敍事曲（該碟包括兩個不同版本），聽後震撼之餘，只能大讚：只此一家，別 無分
號！
當然有不少樂迷喜歡Argerich和Kissin二人的蕭邦唱碟，各有所好。如果初入門者想買幾張價廉物美的蕭
邦唱碟，我願意推薦越南鋼琴家鄧泰新（普羅藝術再版出品），但須過界到深圳才買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