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ngfeng202
- 论坛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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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04-14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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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四》—— 世上最美的坟墓 马勒在《第二交响曲》中告诉我们所有死去的人必将复活,他们辛劳一世的人生一定有其各不相同的价值和意义、绝不会被死亡一笔勾消:“我的心哪,你不会白白受苦。”听过此曲,所有度过或平坦或曲折、或富足或悲苦、或伟大或平凡的一生的人们可以得到灵魂的安宁了。可是,对于生命像花一样盛开却旋即凋零的弟妹们,马勒心中一定还有着一份特别的牵挂。我们可以想象得到,那一张张天真烂漫的面孔,一定是一次又一次地在马勒的梦中嬉笑、叠印,折磨得作曲家心神难安。对于那些早逝的生命,作为兄长的古斯塔夫如果不能在自己的乐曲中给他们安置一处永恒的归宿、用天堂长久的幸福来补偿他们人生的短暂,那良心上的歉疚和不安一定将永远在心头缠绕。 1899年马勒39岁,其时距他完成思考生死重大问题的《第二》已经过去了四年。三年前写完的《第三》,留下了原拟作为第七乐章的“儿童对我说”,现在马勒要以此为基础专门为可怜的弟妹们写作一首交响曲了,于是世界就有了这样一阙独一无二的哀悼早殇、描画天堂的《第四》。 对于早逝的儿童来说,童年就是他们的一生,生命仅仅就是永久安眠的短暂序奏。他们对生死有感觉吗?对前生有记忆吗?对死后有感知吗?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乐曲一开始响起欢快清脆的铃声,把我们带入一个瑞雪飘飘、暖意融融的世界。这是新年的前夜,圣诞树繁花似锦,平安夜温馨安详。孩子们乘着雪橇、响着铃儿在雪原上游戏作乐。雪花弥漫,雪橇飞奔,小提琴奏出的曼妙轻柔的音乐就如同雪橇划出的高低起伏的轨迹。大提琴随即轻声唱出第二主题,是对生命、对幸福的歌颂和赞叹,其情也深,其韵也浓。这是水晶般透明的童话世界,这是马勒音乐里最欢乐安详的瞬间。乐曲进入展开部后,第一个段落依然是欢快的音乐,一切依然是那样平静美好,仿佛童年就将这样永远幸福安乐地继续下去。可是铃声再起时,一个既有几分不详、又显几分怪异的音调突然在独奏小提琴上冲出(其实这就是第二乐章死神主题的先兆),音乐在这里悄悄改变着性质。若隐若现、似有还无的阴影如网般悄然张开,愉快的歌调渐渐失却了生命的红润,欢声笑语悄悄把惨白的底色显露。在乐队一阵迅疾欢快的飞驰之后,独奏长笛奏出一个新主题,其声嘶哑,其音空濛,令人不禁砰然心惊:那些活跃的形体霎时化为透明的幻影,快乐的儿童蓦然变成了无形的幽灵。这个主题真有着可怖的魔法,它将天地猛然倒悬,将尘世在刹那间幻化成幽冥之境。死亡就是这样来临的,它既无身体,也无形状;来时无影,去时无踪;它也许就是一个时刻,也许就是一种变化。一个恍惚之间,一个转身之际,孩子就由人世来到了天堂。弦乐上出现了凄厉而怪异的音调,终于发展成可怕的全乐队的轰鸣,仿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把整个乐章和整个世界映照成为两个部分:一边是生,一边是死;刚才还是生命鲜活的本体,现在却已成虚幻的幽灵。 在毁灭一切的死亡发生之后,欢乐的游戏竟然仍在继续。死亡,那是生命的毁灭,对**来说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可是孩子们全然不知晓鲜活的生命已经改变了性质,即便死后有知也不能明白死亡的意义。生死之关,孩子们竟然就这样懵懂天真、烂漫嬉笑着跑过来了。有人说这个乐章通篇反映的就是天使的天堂之乐,只是欢乐的后面笼罩着死亡的阴影,我不同意这种看法。请注意上述音乐性质的巨大变化。马勒不动声色地描述了儿童由人变成鬼的过程,直教人怵目惊心。 音乐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进入了一片欢腾的再现部。既然尘世的欢乐意犹未尽,那就在死后依然继续笑闹和追逐。弦乐狂热重奏第二主题,展现了颂诗一般的性质。乐章结尾小提琴在高把位静静奏出纤细的旋律线,游丝一般晶莹生光,恰如天使透明的翅膀缓缓飞翔。 有人讥笑马勒一辈子惧怕死亡,遂将其视为怕死之人,于是睥睨不屑了。确实,现实中的马勒惧怕死亡、避讳死亡,然而其性质可不等同于战场逃兵的贪生怕死和苟且偷生。就说忌讳《第九》的编号、患病后时刻关注心率、删去《第六》的最后一响重锤等种种被人疑为神经质的行为,其实正是敏感的艺术家对宝贵生命极度珍视的表现。世界上没有一位作曲家能像马勒那样热爱生命,没有一位作曲家能像马勒那样关注生命的价值,也没有一位作曲家能像马勒那样渗透生死的奥秘。 马勒在多部交响曲里描绘过死神的可怖形状,可是几乎每次都穿插或衬托着戏谑调侃的音调,死亡的进行和嬉笑俚俗的曲调并行不悖。在马勒的乐曲里,死神常常并不面目狰狞、令人恐惧,它有时竟然是可以与之嬉戏玩耍的玩伴,甚至是可以携手共舞的舞伴。在第二乐章,“友人海因”用小提琴拉出怪异的曲调,孩子不知畏惧,跟在后面玩耍,中间段竟然是若无其事般悠扬的曲调。 想象一下马勒年幼时和弟妹们经常目睹的死亡场景吧。孩子哪里知晓死亡的含义,只知道本来不为人注目的弟妹,死后躺在灵床上忽然得到所有人的“高度重视”乃至“顶礼膜拜”——换了活着时可能永远也穿不到的新衣,身上撒满了鲜花,所有的亲人都围拢来为他祈祷,死者脸上的表情放松又安详。既然平凡的孩子死后就蓦然变得尊贵和荣耀,那死亡一定是一种幸福吧,一定是一种享受吧。马勒的一个妹妹临死前就做着死亡游戏,自己躺下,点亮蜡烛,真的就在游戏之中去了天堂。这个场景刺在马勒的心头,终生不忘。其时屋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鸡犬的鸣叫,流浪乐师拉着手风琴,还有军营的号角在远处吹响。马勒的音乐并不总在思考,有时仅仅就是记录。 第三乐章是至为情深的咏叹,是作曲家专为超度弟妹亡灵而作的追思曲和安魂歌。大提琴无比平静地奏出主旋律,小提琴随即以抚慰般的对位旋律与之并行,其格调的高洁和情感的深沉直逼贝多芬《第九》的慢乐章。第二主题是双簧管孤单凄清的吟唱,旋即被齐奏小提琴取代,弥漫出热切而无奈、憧憬又绝望的音调。生既渺渺,死亦茫茫;情何以堪,稚子早殇。这个乐章有着奇异的、透入骨髓的美,浓密的情韵弥漫人间、直升天穹。总有人说马勒情感泛滥,写起曲子来不知节制;也有人说马勒的音乐极度个人化,不能够像莫扎特、贝多芬那样为人民大众谱曲。是啊,马勒的音乐中最多、最重的就是情,很多情况下也的确是基于个人的人生境遇抒发情感。可是马勒的情从来不局限于一己之小我和具体的时事,而是能不断酝酿、积蓄,进而提高、生发,并且最终总是能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以全人类的视角来把他的满腔真情升华为弥漫宇宙的一种大爱!这使得原本仅只属于马勒个人的《第四》成为了全人类的精神瑰宝。听这个乐章,是陶醉的过程,是感动的过程,更是提升品格、升华境界的过程。我们乘着马勒的音乐飞升,最终见到天使纯洁的面庞。 马勒叙述了死亡的过程,描绘了死神的形貌,并且在第三乐章中寄托了自己作为兄长、作为生者的全部情思。然而这只是孩子们永恒天堂生活的序曲。接下来作曲家要用第四乐章为弟妹们描画天堂,那是人类用爱早已建好的供奉逝者的圣殿。不要说马勒陈词滥调。我们逝去的亲人,都是身在天堂。这个你信,我信,马勒也信。若不如此,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 我们来到了云端之上,聆听天使讲述天堂的故事。天使语调平静,诉说的是天上的生活和天国的欢悦。圣诞铃声还在不时的回荡——那是对前世唯一的记忆。这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只有快乐和安详。我想认真记叙这个乐章所给予我的荡涤尘怀的全部感受,描述它的清澈安谧、忘机绝虑,描述它那摄人心魄的美,几番搜肠刮肚,却发现根本无法言说。面对这样的音乐,除了把灵魂全部交付出去,还能做什么呢?乐章尾声小提琴和长笛一同奏出美妙的歌调,最后和女高音的歌声交织在一起,慢慢把我们的心融化在了天际的山岚云影之中。 每次听《第四》,我都能得到心灵的绝对安宁。 还是瓦尔特说的好:音乐是连接天国的纽带。 时至今日还有人不相信马勒的音乐,认为他絮絮叨叨把什么都说尽了,最终关于生死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也有人举出哲人“生即开始,死即结束”的超然的结论,指出马勒并未形成普世适用的生死观。其实哪有什么结论?就算有,那也是哲学家的事情。作曲家的职责是用音乐描画天国的美景,用歌唱抚慰弟妹的灵魂安息。 《第四》其实是马勒用音符建造的坟墓。这是世上最美、最好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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