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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碎片里的故事 11 关于冯亿和贝多芬 最初的波音 [复制链接]

changd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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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2-01-11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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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01-11 01:24 |显示全部


    小槐！侬要死啊！快点关窗！
       我时常做梦，桥段不外乎就是冯亿冲着我嚷这句话，在上音白漆漆的琴房里。多年以后，我觉得他的贝多芬当时弹得真叫是烂，但整整一个学期，我每次去找他，他都是在倒腾那首OP.31，我还欢喜的不得了，那些四小节一组的八分音符短级进排着队冲过来，有明晃晃的杀气，我总要拿着谱子当审查官，冯亿，你的三连音弱奏不平均！冯忆，你还能再快点吗？冯亿，右手这边是极强！”
       冯亿基本不会理睬我，他管他弹，总是越来越快，直到我开窗，上海冬天邋遢的冷，像虱子一样爬上身，他一定会停下，拿谱子扔我，赤佬！皮痒了是吗？然后我们一起感叹，贝多芬多好，看那谱子的开头，平凡的过分，可我们有冯亿拿磁带拷的老师CD录音的版本，那是两个16岁傻小子整整一年的宝贝。一个叫吉利尔斯的人，俄国佬，听那雷霆万钧的气势，却跟乍看上去稀疏到可怜的乐谱大相径庭，现在想想，那好像讨生活的异乡人，醉酒了便在街上嘟哝，偶尔还拿酒瓶丢亮着的灯，一盏，两盏，世界渐渐暗了下来，处处是路，又处处无路。可当时哪知道那么多，听分句，听速度，听一切遥不可及又努力想要制造的音响。“我想在20岁前学完贝多芬的奏鸣曲！”冯亿不止一次跟我夸口，我就说，好，你一定成，反正你这么难看，只能靠弹琴养活你自己了！”“赤佬！侬想哪能！”他一定这么骂我。我嘛！就很无耻地霸占他的kawii钢琴，弹一段七零八落的莫扎特，一般是KV330，他就在一边叹气：你考完级还是别弹琴了，太为难了！”然后就是我追着他跑出琴房的门，在楼梯间尖叫着追来追去，这时候就有各种声响，长笛的，大管的，小提琴的，那蜿蜒而下的每一层楼梯，像母腹里的子宫，制造声音，此起彼伏，甚而那些声音又像极了闪着光的实体，一亮一亮，洋洋洒洒，如绵绸的雨，上海的夜落在那里，柔软到悄无声息。那一年，冯亿在上音附中上学，我在一所区里有名的流氓学校读初三。
       那年春节，冯亿由他妈妈带着去外地走亲戚，他爸来我家吃饭，一般他跟我爸也就聊聊麻将技巧的事情，那天气氛有些凝重，我一个人在房里看成长的烦恼，间或听到他爸爸叹气，我爸又不停地劝他喝酒。等冯叔叔走了，我爸才跟我妈聊起了那档子事儿，大抵是冯亿他家实在缺钱，上音的学费又高的离谱，他爸真是不想再借钱给儿子读音乐学院了，还听人说，这学钢琴就是个无底洞，一路弹下去，千千万万的人，国内名师指导是必须的，留学是必需的，比赛是必须的。这理所当然就是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事儿，他爸爸觉得自己儿子的下场大多就是掉水里了。现在面前摆两条路，直接上高中，考大学，可音乐学院的文化课教育实在是难看，千托万找，寻到一个街道文艺办事处的关系，可时间不等人，人家还四年就退休，思来想去，只能送冯亿去随便读个中专或者技校，毕业就能直接送进去。他爸这都是打算好了，说是来找我们家商量，不过就是借酒浇愁，也是，小屁孩知道什么人生愁苦，大人那才叫苦，思前想后，不过为了那营生的一碗饭而已。“砸锅卖铁打造艺术家”只能在电视上放放，我爸就这样复述他爸的原话，也是，我们是外人，是朋友，但冯亿的人生是他们那一家人的——妈妈说了一句当时我不怎么懂的话。
       后来，我还去找冯亿，我们玩得戏码不过就是那些，看谱子，弹琴，他还在攻坚那首OP.31，但味道却越来越怪，开头的波音弹得那叫长啊，我掐着手数，6秒钟后面那个升C都不出来，“冯亿！你傻了啊，太慢了吧！”他就说，那样好，他喜欢那样，喜欢听那个A和弦波音身后拖着的长长的泛音共鸣尾巴，要听到它一点一点消失，用他的话说，是被空气吃掉，从头开始，一直到脚指头，最后什么都没有，就成功了。”冯亿基本上没有变，除了偶尔说这些怪怪的话。1995年的夏天，我们最后一次在那个琴房玩，时间一到，我们就收拾东西走人，可出了琴房，冯亿说让我等等，一个人又跑了回去，两分钟之后就出来了，他说是去把琴凳放好，平时都记得推进去的，这次是傻了，没推。“你一直傻！”我这样说。
       再后来，冯亿去读了职校，我们见面的时间少了，他在家还弹不弹琴我是不知道，我考了级，又上了高中，历史任务完成，家里的钢琴不过就是在积灰而已，有时候在弄堂碰到他，先是跟几个看上去挺流气的小混混一起，还打了耳钉，一开始还攀谈两句，后来，攀谈被微笑替代，微笑被点头替代，再后来，基本上我就见不着他，高中生活忙得不可开交，他好像退了学，又据说有亲戚在南非，也去南非打工了。这些都是消息而已，我没想要去问，他家里人也少来串门。2000年，我考上大学，全家也搬了新房，冯亿和他那档子事儿，闲来无事，和父母朋友回忆所谓的童年，绕不过冯亿，就说说所谓的音乐学院那档子趣事儿，直到一年后，他爸爸妈妈带着冯亿来我家吃饭，还是过年，还是大年初三，成长的烦恼是早就不放了，他爸也没当年那么颓丧，冯亿长胖了很多，脸似乎还是当年的样子，剃了一个板寸，说话很有大佬的样子。我挺害怕跟他独处，妈妈让他参观我的房间，他跟着我进来，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尴尬，好像眼前的人不是冯亿，只是另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他也没有饭桌上那么健谈，简单看了看就回了客厅。
       茶余饭后，我们聊天，还是冯亿说的最多，说他在南非的生活：“你们不知道，南非也有大超市，而且管的特别松，基本上就是你想干嘛就干嘛，当然，直接拿东西出去不付钱那是不行的，可我们有我们的门道，好比每次去这些mall，就穿老宽大的运动服，然后往衣服里面塞各种薯条啊，面包啊，再往厕所跑，直接坐在抽水马桶上吃！我们都这样！傻！南非人真的很傻！我有段时间晚饭就这么解决的！”
       所有的人都在笑，我爸妈，他爸妈，包括他自己，我突然只看得到他们的嘴巴，在邋遢的上海冬夜里，比空气还要让人难受，我觉得不舒服，想吐，就去了厕所，开始洗手，不停的洗，冯亿还在外面说着，傻啊，他们真傻！我知道自己在哭，不是为谁难受的那种哭，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的哭，明白了很多年前，我们想象中的那个拿酒瓶子砸路灯的人究竟在想什么的哭，明白了什么叫路，最重要的，我明白了OP.31开头那个漫无边际的A和弦，那条长长的尾巴，似乎直拖到今日，还要拖到明天，拖到未来和遥不可及的那许许多多的日日夜夜。
       2001年的春节，我开始重新听贝多芬，多少次，在汾阳路九龙的CD货架前，我多希望我看到的任意一个胖子的身影，会拿起一张贝多芬的唱片，然后回过头来，就是当年的冯亿，一脸坏笑，然后骂我：傻！赤佬，你真是傻！”
本主题由 版主 eric 于 2012/1/16 18:16:16 执行 设置精华/取消 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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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gd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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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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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01-17 22:54 |显示全部

回复 6# casals 的帖子

从大学毕业到现在断断续续写了12个，这是目前唯一的一个古典的。就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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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gd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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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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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01-17 22:57 |显示全部

回复 8# steveh 的帖子

冯小哥那次回来之后就没去过，后来好像去开出租了，许多年没见，人生就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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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gd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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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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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01-17 23:00 |显示全部

回复 4# jshakszx 的帖子

比较喜欢胡思乱想，乱想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些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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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gd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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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01-17 23:07 |显示全部

回复 5# ADWS 的帖子

哈哈，这套我那个时候没钱，就买了盗版的，但也一直听到现在，有一段时间喜欢的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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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gd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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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01-20 13:02 |显示全部

回复 16# 卖碟高 的帖子

当然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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