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平安生活》杂志
《大洋洲》深处
—— 一张唱片的诞生
林虹
凌晨2点,04年3月,广电大厦1号录音棚,上海。
刘星的新作、历时一年多的《大洋洲》终于完成。
凌晨4点,送完刘星、苏前和小莫,离到家还有十多公里的路程。这段时间,我天天来往于浦东金桥和浦西虹桥之间,日日行程超过100公里,每晚回家的路上都迷迷糊糊的。但今晚一个人奔驰着,竟然没有一点困意,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透过车窗能看到夜空繁星点点,回放着《大洋洲》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品味着自己选择的这种日子,体会不同于常人的孤独和沉静,心情十分复杂。
《大洋洲》上路
七年前在我出版第一张专辑的时候认识了刘星,此后的六年里,刘星再没有出过新作品,但这也是刘星,因为他没状态就是没状态,干脆整天上网、玩游戏、画画,或喝酒聚会。
一年多前某个深夜的一次聊天,说到了中国国民音乐鉴赏素质与欧洲人相差几乎100年的事实,说到了他音乐中蕴含的纯粹的民族性,说到了他的音乐理想:人文的、民族的、个性化的…,以及他对现代社会人性的担忧,最后话题又回到了现实,究竟半度音乐的第一张作品应该是怎样的呢?
当晚他给我听了几首小样,是借大洋洲这块土地描绘一个人类梦想中的家园,简单而又简单的生活方式,与他以前的风格很不一样,感觉非常新,于是决定将这张片作为首发片。
寻找图坦凯的海尼嫫公主
一直到快要进棚录音、合成,我都很少参与《大洋洲》制作。直到有天,他说有首曲子只有个大概构思,不知道怎么写,让我先去配个人声。进录音室戴上耳机,传来的音乐没有主旋律,只给我神秘、宗教、恐怖、凄厉的氛围,好象天气还不太好,夹杂着暴风雨,我茫然:“唱什么?怎么唱?”耳机里传来他的声音:“随便唱,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于是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时间,我就在想象着恐怖片的各种镜头中唱了一路,确切说那不叫唱,更象幽灵的呜咽。
跑出来问他这是哪首曲子,他随手拿起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给我看,说是无意中想了一些名字:森林,海岸日出,日出海岸,农场,雨季……我当即否定:不行,不行,听起来象班得瑞的音乐,《大洋洲》的音乐画面感已经非常强,而且意味深长,隐含了很多人文的、情绪的东西,这些曲名完全无法表达出音乐要表达的意境。
回去后,我放下一切琐事,除了体会《大洋洲》的音乐,就是查找关于大洋洲的资料,随着向大洋洲一步步走近,我逐渐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对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发生的事情耳熟能详。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打动了我: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海尼嫫公主为了寻找爱人图坦凯,离开了部落,循着图坦凯的笛声,游过宽阔而冰冷的湖水,到达图坦凯居住的小岛,是罗托鲁阿的地热温泉温暖了她,从此公主王子在岛上过起了幸福的生活。我想象着海尼嫫游过湖水时的情景,觉得和那天自己配人声的曲子感觉非常接近,就给刘星发了封邮件,试探性地询问可否将那首曲子题目改为“寻找图坦凯的海尼嫫公主”,他迅速回复:“很好!比我的那些好多了!再多想几个!”
第二天他去买了把弓,那首幽灵呜咽的曲子迅速完成,部落、传说的感觉非常浓,似乎还能闻到温泉热热的硫磺味。
随后的主题陆续冒出来,“地球上迎来第一抹阳光的查坦岛”,“库克船长的水星海湾”、 “萤火虫世界”,“斯诺威河的人”……,对应这些主题,刘星在已完成的曲子中略作了修改,曲名也无出其右。其实我们并不期望听众去过分关注这些名字,音乐是抽象的,但又是有生命的东西,会变化,有情绪……
剑人合一
我是自听了刘星弹的中阮,才发现世上竟有音色这样正的乐器,浑厚、张力十足、回味无穷,有点象吉他,但比吉它大气得多,而刘星弹中阮简直可以用“牛气冲天”形容,有时还带着一丝智慧的顽皮。他的琴不是什么特别高级的琴,不象交响乐团首席大提琴的那把琴,价值几十万美金,但经他手调过又跟了他多年后,便有了“大师”神韵,有次被人借去用了一个多月,声音就大不如前,至今未完全恢复,这才相信世上有的事就是这么玄,无怪乎古时武林中有剑人合一的说法。
《大洋洲》好几首曲目中都有刘星弹的中阮,因为忙于创作,疏于练琴,录中阮真声的时候,把他的手都弹肿了。我很喜欢第一首“查坦岛”里的那段中阮SOLO,听得十分过瘾,令我怀疑他真的具有类似中阮的神经。
折磨人的监棚
总的说来这次录《大洋洲》真声感觉相当吃力,一首“白云乡”,小提琴、笛子录了一遍又一遍,平时小提琴手拉的是古典音乐,笛子手吹的是民乐,都属于传统音乐,而我们的音乐风格、感觉,与传统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刘星不但要求高,耳朵又尖,他监棚一般都要把人折磨个半死,有时节奏、音准都对了,感觉不到位,有时感觉非常到位了,音又不准了。一直折腾到他满意为止。对于一个在艺术上有追求的乐手来说,这是一次很用心的体会,但对于只想跑场赚钱的乐手来说无疑是一件极苦的差使。据说以前刘星监棚,曾发生过交响乐团集体罢录事件。也有人录的时候咬牙切齿,出来听了之后又握着他的手感激不尽的。
录音师苏前
一张唱片,录音合成非常重要,录音师不仅要负责调整麦克风的位置、收音、各轨加不同的效果器,合成时还要将每轨里的任何一个细小杂音去除、调整每轨声音大小比例,使整体和谐,整个过程极其烦琐、复杂,有时候一首曲子合成后,效果会与原来的小样完全不同,如果监棚不是作曲者本人,他都有可能听不出来是自己的作品。
《大洋洲》录音师苏前是刘星多年的录音搭档,两人不仅艺术观点几乎一致,性情也相投,他们在一起可以碰撞出很多火花。苏前以前拉大提琴的,接触大量各类音乐,又特别爱捣鼓机器,音乐感觉和录音技术水准都很高。因为《阿姐鼓》在商业上的成功,找他录音的人很多,但他不喜欢录的音乐一概不录,不是一口回绝就是开个天价把人吓回去,宁可在家成天玩游戏,偶尔打电话问他在干嘛,电话那头会传来慢悠悠的声音:“等死。”
发情或被宰的猪
合成“所罗门”的时候我碰巧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听到结尾有长达十几秒的猪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我停在门口问他们:“被宰了?发情?” 刘星和苏前象孩子般地冲我不怀好意地答:“随你怎么想!”
后来我每次听到这一段都立刻联想起那一幕,忍不住发笑,一般人则根本无法忍受那猪叫声,认为缺乏美感。
对刘星来说,美与不美跟世俗的评判标准是不同的,比如一大片荒地,乱石横陈,杂草丛生,在平常人看来很荒芜,他却因为其原始、真实、自然而觉得美,他所说的美是艺术的终极审美,而非感官的愉悦。
失去的萤火虫
相对于发情或被宰的猪来讲,或许萤火虫的主题更容易被大家接受,做《大洋洲》以来,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地球越来越破的危机牵动了很多人的心,以环保为主题的活动和艺术表达方式也越来越多,台湾还兴起了“寻找失去的萤火虫”的活动。想起小时侯夏天在院子里乘凉时,萤火虫随处可见,但在人们更关注物质生活的今天,谁还在意萤火虫这样微弱生命的消逝呢?与其说如今人们这么兴师动众地去寻找萤火虫,倒不如说是怀着失落的心情寻找久违的纯真情怀和简单、自然的生活。
那间湘菜馆
此次在广电大厦录音棚,几乎顿顿都在旁边的那间湘菜馆吃,这附近的餐馆因为来录音的人很多,家家生意都很好。我们每顿都吃石锅菜,什么石锅豆腐、石锅牛蛙、石锅牛杂,还有刘星和苏前最爱吃的猪油渣炒辣椒。
每顿饭三部曲,上部聊网络游戏,什么《无尽的任务》、《帝国时代》,两人一改平时的沉默,侃侃而谈,谈至兴起则眉飞色舞,后来冷不丁冒出“那个谁谁昨天当了副会长,手下有十几个人了”之类的话,我也不觉奇怪了。中部品花椒,将一勺勺的花椒送到嘴里,刘星还边“咯吱咯吱”嚼边赞不绝口“香!香!”两个如此嗜好吃辣的人做出来的音乐,不知道听者会不会在其中品出点辣味?下部喝酒聊天,谈理想谈现实,最后在美好的畅想中结束饭局,继续工作。有朋友闻风而来蹭饭的,席间谈笑风生,酒足饭饱后,拍屁股走路。
混沌初开
出于近乎苛刻的对细节的要求,《大洋洲》封面设计费了很多周折,一开始我们就认为:千万不可迷信大师。水准是在那里,但很多时候做出来的东西缺乏灵性,我们希望找个热爱音乐、商业浸染还不多的设计师。一个很喜欢刘星音乐的小伙子很快做了两个设计小样,一个是海蓝色的,比较清新,但感觉轻、浅,象轻音乐的封面,另一个色彩很浓郁、有油画质感,可以感受到大洋洲原始的风貌,但不是很耐看,而且深入下去发现技术上比较难处理。推倒重来后,我们用了几乎一个晚上将所有影响设计的因素一股脑灌给了他,再次出来的小样,象被水浸过的大洋洲地图,先前的灵性也失去了。再后来的很多版越来越偏离刘星的音乐风格,而开始执着于画面本身的美感和与大洋洲的表层关联。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封面设计陷入困境。
正在苦恼之中,一天晚上,新设计师来到录音棚,看了她带来的以前为其他公司设计的东西,也并不抱多大希望。三天后,那个女孩发来了小样,出乎意料,竟然是那么到位:一个旋涡,一个混沌初开的世界,单纯的色彩,自然而又自由开放,除了宽广,它又有某种神秘未知的意境,还有一种隐隐的人文忧虑。整个画面非常干净、简洁、个性、耐人寻味,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这些都具有《大洋洲》音乐的特色。
三进录音棚
做好母带的第二天,正准备寄给发行商,刘星打来电话,平静地跟我说,反复听了第一首,几个地方很不舒服,需要重新进棚,尽管我诧异得不行,还是将原班人马又拉进棚去了。录完后,刘星、苏前、莫家伟三个人特意转到大棚认认真真地听了一遍,我问他们:“行了?”他们很肯定地说:“行了!”
母带第一次寄走了。后来刘星居然发现第一首“查坦岛”里男声后面有“啪”的一个杂音,两次进棚,三个牛得不得了的人一起听的,竟然那一刻都失聪了。
于是,《大洋洲》三进录音棚。
《大洋洲》终于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