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士兵许三多有一句名言,“我不打牌,打牌没意义。”
如果有人和他较汁,问他为什么打牌就没意义,我估计他可能也答不上来。其实打牌就是挺没意义的,主要是它重复。就那么五十四张牌,来来回回就那么些花样,最大的变化就是把牌张翻成两番,或者三番。我自己是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几十年如一日,翻来覆去地玩这东西,甘之如怡。我估计他们是找不到更好玩的东西,或者是懒,不愿意去给自己的智力或体力搞出更多的挑战来。
我不喜欢把听音乐,特别是古典音乐,叫什么“高雅”,因为现在这个词已经被那些俗得大义凛然的人赋予了和“装孙子”同样的意义。但是说听音乐比打牌更有意义,应该是没问题。听音乐更能调动脑细胞活动,锻炼理解力、分析力、抽象思维能力。真想听出点门道来,更要认真钻研一下,了解一点历史背景、文化传承、师门流派。更认真的乐友会学习乐理知识,甚至开始捣弄乐器,但那就功夫大了,穷尽一生之心力,也是无尽头的。相对而言,应该没有人会穷尽一生之力去斗地主吧。即使他这么干了,又能斗出个什么来呢?
听音乐,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养成的习惯,对应LZ这个题目的格式,
可以叫做Music listening is a cultivated hobby. 这是需要慢慢花功夫学习培养的,也是值得花功夫学习培养的。以我个人来说,十几岁开始听音乐,从齐秦开始,慢慢到保罗.莫里亚的轻音乐,再从沈阳FM调频广播听拉德茨基进行曲,或者柴科夫斯基的1812序曲,二十几年过去,星移斗转,现在放在唱机上的,可能是雅纳切克的“长满荒草的小径”,或者斯特拉文斯基的“彼得鲁斯卡”,或者格拉祖诺夫的小提琴协奏曲—这是我写这篇文章时正在听的。喧闹的交响曲和器乐作品,除了那几首特别经典的之外,已经听得比过去少多了。更多的时间交给大提琴奏鸣曲,钢琴三重奏,或者弦乐四重奏。但是,我没有像周边其它乐友的那样,修炼成普郎克或奥涅格的追随者。同样,对于巴赫、韩德尔,还是不得其门而入,更不用说帕莱斯特里纳之辈。早年的音乐根基,注定了我一直到现在,还在优美旋律或者浪漫主义的圈子里打转转。这些都表明,我的音乐素养,还要走好长好长的一段路,才能初入门庭。其实,这也正是音乐的魅力的体现。音乐除了给我欢欣与激动,更给我了一所巨大的建造精神世界的空间,让我能在俯拾一砖一瓦之中,消磨我的部分人生。古人云,“不为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一生。”在众多无聊之事之中,挑一个于已有益,于人无害的,慢慢地做起来,也算是一桩幸事。
我听音乐很少能像辛丰年老爷子那样,正襟危坐、心无旁鹫,总是一册在手,边听边看。这时读得多的是音乐书,即听又学,在养成的路上岂不是走得更快一点。音乐书很多,好的实在是不多,中国人写的好书就更少。目前读过的书中,《辛丰年音乐评论》曾经是最喜欢的,也是买得很早的一本专谈音乐,而不是谈唱本版本的书。这书现在还经常拿出来翻翻,看着有一点遗憾,因为老爷子谈莫扎特和德沃夏克多些,而巴洛克之前或者德彪西之后讲得就少。说句闲话,这本书的序言,是辛丰年的儿子严峰写的,估计是古今中外儿子给老爸写的序言之中写得最好的一篇。很值得一看。
上海音乐出版社同时还出过一本《陈丹青音乐评论》。陈丹青本是画家,但同时也是一个大音乐发烧友,在江西插队,一边插秧,嘴里还在默背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某一个乐队合弦。他的朋友,作家阿城,也是乐迷。八十年代初陈丹青先去美国,阿城专门嘱咐,要陈丹青代他去听一场帕尔曼的现场,然后还要写出长篇报告,就这么越洋飞鸿。想来在那个没有YOUTUBE的年代,爱乐应该是有更多乐趣。说回到这本书,陈的一个观点我至今牢记在心。他说,选好的版本,最牢靠的不是什么企鹅指南,而是信得过的朋友的口碑。还有一个办法,常听古典音乐广播,音乐响起,自己被感动。就要赶快找出纸笔,等着过会记下乐队、指挥和唱片厂牌。这两种都是搜碟的好方法。我通过朋友介绍,知道了Mainardi拉的舒伯特的“阿佩乔尼”奏鸣曲,Rita Streich唱的艺术歌曲和歌剧选辑。在上海FM94.7里,我听到了一场今人血脉贲张的贝多芬第七交响曲,后来听到,这是伯恩斯坦的最后一场音乐会的最后一曲。这种美好的听乐经历,已经牢牢记在脑子里,不需要拿纸笔去记了。
作家中的音乐爱好者中,著名的还有余华。我买过一本他的《音乐影响了我的写作》。那里面有一篇文章中写道,他如何有一天心血来潮,一口气抱回了组合音响,还有几十张古典音乐唱片,又怎么从小约翰·斯特劳斯一下子听到了梅西安。不过令我不解的是,一个听梅西安的人,怎么会同时又会是柴科夫斯基的发烧友?他说柴科夫斯基痛苦得有深度,贝多芬的痛苦更多的是一种激动。这个我不同意,不管他是不是一个作家。
华人世界里最好的音乐书,应该是台湾人焦元溥写的《游艺黑白:世界钢琴家访谈录》。很难想象,写出这样文字,有这样音乐功底的作者,竟然是一位比我还小的70后。看这书里的访谈很有意思,接受采访的腕儿们好多刚开始时都多少有点漫不经心,几个问题过后,特别是听到诸如“第二乐章第十八小节,你为什么舍弃踏瓣不用”这种问题,大多数人都打起精神回答了。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玄奥的音乐知识,但是懂得这些的人大多数是接受采访的,而不是拿着录音笔和相机的记者。这就是焦元溥的特别之处。这本书里最精彩的章节,我认为是下册中对齐默尔曼的采访,透过这篇谈话,让人活生生地感觉到在那种绝望的政治环境中,音乐给人带来的救赎。很难想象,当年肖邦大赛在波兰的影响力,竟然相当于其它国家人民对待世界杯足球赛。连公交车司机都会边听广播,边向乘客转播赛场的实况。这种场景真的是跃然纸上,让我这个长在海峡另一边的70后感慨万千。
相比起来,老外写的音乐书更深一点,毕竟古典音乐是从人家那块儿传过来的。我英文书看得慢,家里买的几本英文音乐书大部分都只是翻了翻,没全看完。Coplan的那本“What to listen for in music”,应该算是最著名的音乐普及类书,是有朝一日一定要看完的。我在二外教英语的时候,曾经教过这书的一个选段,From Composer to Interpreter to Listener, 印象很深刻。听音乐要听什么,这是一个大问题,我估计也不是看完他一个人写的书就能解决的。
伯恩斯坦在音乐普及上不遗余力,又拍电视版,又做公开讲座。我手里这本 “The Joy of Music”是他的一个合集,有杂志的专栏,有电视片的文案。开始的一篇是一个虚拟的三人谈。这三人一人是指挥家LB,暗指他自己,另一人是有才情的诗人LP,还有一个是16岁的世界级核物理权威,专心于开车,对于他们谈的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没兴趣,没反应。一次三个人开车出去,诗人看到窗外的青山,不仅感叹道,真让他想起贝多芬。谈话由此而起。实际上争论的问题在于音乐是不是具有实际上的,可以形于言语表达的意义。对于这个问题,职业音乐家和文人爱好者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这个谈话有点像禅宗里的语录,机锋很敏捷。伯恩斯坦的文笔真不错,这也是一个可以cast light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