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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启蒙老师--田寿宇(转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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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响发烧友轩主——田寿宇
  刘文淳  
  我与田寿宇是小学的同学,初认识他时,依稀记得他是个戴着眼镜,身体痩弱,皮肤白皙,说话细声细气的腼腆少年,比女孩子还要秀气、文静。他好像从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大声叫喊过一次,更不用说和别人吵嘴打架了。和他魁梧的父亲比起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听说他是名医之子,大家也就另眼相看了。
  一提起他的父亲田悦秋大医师,满扬州城,大人小孩无人不晓。他早年毕业于属德日派系的山东齐鲁医学院,改名叫田野,还留了一小撮仁丹胡子。他身体魁梧,坐在自家的黄包车里,座位就挤得一点空隙没有了。他脚下的铃铛一踩,叮当作响,路人让道,知道是田野大医师出诊了。他是扬州城内第一个用现代西医西药的科学方法给病人治疗的医师,还会开膛破肚,令人咋舌。他高超的医术妙手回春,救活无数病人,全城妇孺皆知。田大医师过于肥胖,娶有姐妹二人为妻,田寿宇是独子。格外娇生惯养,因而从小体弱。
  我和田寿宇在小学时过从甚少,到初一时接触才多了起来。1948年我们在省立实验小学(简称省实小)毕业。当时,好像实小毕业的学生都应该考取省扬中(江苏省立扬州中学)的。但我和和田寿宇都落榜了,不愿意进已录取的县中(原市一中,又叫江都县立中学),正好那年扬中招收自费生,即高价生,且只招一个班,我和田寿宇都进了这个自费班,又坐到一个教室里了。
  扬州中学当时各班教室都集中在“口字楼”,虽然楼内亦有空教室,但我们是自费班,是打入另册的,教室远在校友楼(现图书馆原址);但教我们的老师都是一流的,尤其是英文老师,教学特严,上课时带来的教杆特长,比钓鱼杆粗多了。上课时,他朝教室中间一站,要求我们先背诵头一天布置的英语单词,他不用走动,好像钓鱼似的,杆子点到谁,就该谁背,背不出来,杆子便不止一次重重地落在头上。所以,英语课前大家都会跑到楼上的阳台上,相互背诵问答,我和田寿宇便接触多了起来。
  校友楼离厕所很远,要过一条大路穿过一排冬青树,横穿校友塔的草坪,再拐过工程馆,到城墙根底下,才能到达。人多路长,常常还没有尿完,上课铃便响了。有时大便间蹲位有空,田寿宇胆小害怕,也不敢进去。因为蹲位都隔成单间,门一关上,就无人做伴,他又听说,以前这些间内都有过高中毕业生没有考取交通大学在里面上吊自杀的。
  校友楼前面是一片小花园,花木扶苏、有水池,去的人很少,有些同学包括田寿宇常在此“方便”;但他常遭到一些顽皮力大的同学突然袭击,他们三、五成群把田寿宇抓住,摁在石条凳上,七手八脚,扒下他的裤子,露出小麻雀儿,才在一片哄笑声中散去。
  自费班办了一学期停办了,扬州解放了,我们分别被安插到其它正规班级去了,我与田寿宇就很少交往了。
  到了高中,我与田寿宇又录取到一个班级,老同学相聚很快便熟稔起来。有一次他邀请我们到他家去玩,这时才看清田家大院的全貌。原来田寿宇家是一座自建的花园别墅式小洋楼,两层结构,后门进去是一排平房,这是他家车夫和佣人的住房。往里走是一眼机井,靠墙是蓄水池,把井水沉淀消毒再送到楼上,他们家很早就用上了自来水。再往前走,又是一个小门,是厨房,旁边又有一个小门,里面是菜园,种有各种蔬菜。小洋楼正面是一片草地,佣人正在用轧草机修整青草,草地一圈周围种有树木。小楼坐北朝南,灰砖洋瓦,门窗皆为白色。楼上正中是一个大阳台,与楼下廊柱相接。拾级而上,进门是一间很大的厅,中式摆设。右边花格门内是一间西式餐厅,餐厅连接一间配餐室,靠墙有一个白色的没有棱角的柜子,经打听,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电冰箱。经过一个小过道便是上楼的楼梯了。草地西墙开了一个月洞门,天井中有棵大树,浓荫遮地,这儿便是田大医师的诊所。诊所是一座三开间的二层小楼,诊所大门朝南开,有钱没钱都可以走进来。楼下三间是诊断处置室,可以做注射、包扎、切开、缝合等小手术。东厢房是化验室和药房。楼上是病房和手术室,可以做阑尾、疝气等下腹部手术。
  我们参观以后,田寿宇便拿来了羽毛球让我们在草地上玩。大家都是第一次打这种球,玩得很开心。玩了一会,突然挂在墙上的喇叭箱内响起了田寿宇的声音:“同学们,现在可以休息了,快来喝咖啡。”原来,田寿宇那时已经会用街上买来的零部件,自己组装上麦克风,扩音器了。这些东西在当时不是一般家庭所能拥有的,实在令大家惊叹不已。
  田寿宇不仅会装扩音器,他还会组装五灯收音机。当时,我班同学热衷于学装矿石收音机,而他都已能买来零件,自己按线路图组装成五灯收音机了,但这在当时是违禁的,因正值抗美援朝时期,街上卖的收音机很少有五灯的,即使有短波,线路也被全部剪掉,严禁收听“美国之音”等境外广播。但他不知组装的五灯收音机的利害,也为他日后被打成反革命,定罪为私设电台埋下祸根。
  高中阶段,班级自发成立了科学兴趣小组,由魏书禄、丁道扬等同学牵头。田寿宇是主力,常将家中一些用不上的电子材料如漆包线、电磁铁之类带来供大家组装小电动机等进行实际#作和理论探讨,很受大家欢迎。
  临近高中毕业,为了迎接高考,很多同学都三、五成群组成小组,集中复习。田寿宇约我、陈谦根、罗时葆等组成一个小组,吃过饭后便到他家诊所的小楼上复习功课,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一起上学。以后我们嫌上学路远,又不自由,便学其他同学的样,在学校附近租一间民房,晚上大家在一起学习,相互交流。每遇考试、测验的前一晚,由擅长这一科的同学先出题摸拟试考,如罗时葆数学是长项,每次他先考我们,考完由他评讲辅导,第二天的考题又常常八、九不离十地被他猜中,复习效果特佳。这样,田寿宇和我的数学成绩提高得十分迅猛,大出老师意料之外。平时晚上空余时间,大家捡各人高兴的事去做,陈谦根写稿、罗时葆听留声机、田寿宇还是摆弄他的收音机等电器。就在这间破房子里,田寿宇写出了好几篇科普文章,如怎样把耳机改装成麦克风扩音器等,在当时国内唯一的、水平最高的《无线电》杂志上发表。
  高考结束,田寿宇录取于南京工学院。这个学院的无线电系当时在全国是水平最高的,但田寿宇没有录取到无线电系而是食品加工系,这与他的志愿、理想大相径庭。据他说,入学后思想很不安定,再加之系里的同学大多为女生,便常到无线电系去找兴趣相投的好朋友,切磋无线电、收音机等方面的技艺。
  1955年暑假,入大学后第一年的暑假,中学时代的老同学从各地回到扬州相聚,大家相约到廋西湖划船,有说不完的话。就在当天,我就收到山东大学来信,命令立即返校参加反胡风运动,第二天我便启程返校了。聚会没有参加成,事后才听别的同学说,泛舟西湖时,船停在五亭桥下,当初班上的班花放开歌喉,唱了越剧《楼台会》和《慰问信啊满天飞》,听得田寿宇如醉如痴。临上岸时,该班花还向田寿宇表示了爱意,让田寿宇大跌眼镜,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差一点掉进瘦西湖里。
  等反胡风运动结束,我再也联系不上田寿宇了,多方打听,才得知他在学校因私设电台等罪名,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送到苏北某农场劳动改造,一去就是20多年。
  文革中,他家因属“五类分子”,全家被赶出了那座小洋楼,原诊所的小楼,被市革委会的一位领导搬进去居住了。80年代初,我回扬州,听人说。“田悦秋的儿子放回来了”。经多方打听,得知他住在南柳巷,循址在一座破旧小楼上我终于找到了田寿宇的“家”。
  我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见到了他,样子倒没太大变化,他正埋头拨弄那些电子零件。我无言地坐到他的对面,他抬起头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这时他已以修理电器为生,以为我要修理电器。我那时亦步入中年,人也发福了,估计他是认不出我来了。我问他:“我是谁?”他看了半天,直摇头。我告诉了他我的名字后,他才恍然大悟,话也多了起来。我们只谈谈其他老同学的近况,他对自己20多年来遭到的磨难却只字未提,问了也支吾其词,好像有难言之隐。告别出来,他妈妈正好在桌边剥螃蟹肉,我道了姓名,他妈妈倒马上回忆起来,寒暄了一会,我便告辞出来。
  再以后便到了90年代初,我回到扬州,丁让同学说,田寿宇已经平反,落实政策了,并搬回了以前的住处,那天我便和丁让一起去看他。原来车夫佣人住的一排平房变成了田寿宇的工作室兼会客室,也是起居室和餐厅。他的老妈妈已经去世。田寿宇夫妇二人和三个已经成家的儿子,统统挤在原来那幢西式的二层小洋楼里面。转到前面,草地已经杂草丛生,原来通诊所的围墙往里被挖走了一大块。听田寿宇说,就在他们一家要搬回来的头一天,强住在诊所里的某某头头,叫人连夜突击修起一道矮墙把原来的草地约三分之一围进去,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自己住的楼内只有一个卫生间,所以又在草地的东南角修了一个厕所,再想在草地上打羽毛球是不可能了。还有,原来的厨房和菜园统统盖起了房子,由房产公司分给别人家住了。田寿宇问过丁让,既然落实政策,原来属于自己的产业,尤其是那幢二层楼的诊所应当归还,但据丁让说:就连这座房子也是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争取来的。因为丁让在市人大也是一个小领导,再加上田寿宇的父亲也被编入扬州地方志的名人篇,才有这个待遇;否则连这个家也回不了了。
  我们在草地的一侧发现一个大白铁锅一样的东西,在墙角朝天放着,经田寿宇讲解,才知道这就是卫星接受器。这玩意儿家庭内是不能随便安装的,因为这是田寿宇自己组装的,所以也不在禁止之例;但他不敢装在房顶上,以免被人发现。我们对他这方面的高超技艺表示钦佩。
  回到他的工作室,他展示了自己的成果。那时,全国玩音响很流行,他告诉我们,他改进的音响设备,可让音乐在跳舞时绕着人体转,这就是当时最流行的环绕立体声。他随手拿来一张光盘放到机子里,通过他改造的音箱放出来,原来是录制的一个玻璃杯掉在地上被打碎的全过程,使人听了以后,好像杯子就在身边被打碎,连玻璃渣掉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以及最后碎片停留在哪个角落,都清晰可闻,一点杂音都没有。这时我才知道,他在音响技术方面已在国内独占鳌头,并在有关杂志上发表了多篇有关音响技术方面的文章,由杂志牵头,在全国发起了“音响发烧友”的群众组织,田寿宇已被大家封为“音响发烧友轩主”。
  从此以后,和田寿宇的接触多了起来,我每次回扬便成为他家的常客。当问及他被打成反革命一事时,他才说出文革刚结束不久,解放军接管该劳改农场,一次有个壮年解放军军官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为什么被送进来,田寿宇回答说:“不知道。”壮年军官可能没有挨过整,把田寿宇训了一顿说:“不就是几个学生在一起胡闹吗,怎么就是反革命、小集团!同学丢了热水瓶就说你是盗窃犯,你怎么不申辩?”田寿宇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放了出来。
  田寿宇平反很晚,要求分配工作很困难,要到母校人事科等分配。他是学食品加工的,分配到什么酱油厂,饼干厂,他又不愿意去。正好有一天,扬州大学物理系系主任到南京物色实验室人选,在人事科遇到了田寿宇,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两人一拍即合,田寿宇就进了扬州大学物理系实验室。有这么好的单位和实验条件,那么丰富的图书资料,田寿宇如鱼得水,他在音响技术的海洋里自由翱翔,可以不断丰富自己。自此,田寿宇在音响方面成就如日东升,他便很快在杂志发表成果,成为全国音响发烧友的带头人。他还出版了《发烧友笔记》和《发烧轩闲话》两本音响方面的科普读物。
  在相聚的日子里,我们也经常回忆起高中时代的美好时光,及对各科老师的追忆。如历史老师纽均义,上课时不站在讲台前,而是坐在第一排田寿宇的书桌上,翘起二郎腿,授课像说书、讲故事一样引人入胜,令人难忘,上他的课一点都不感到枯燥。语文老师宋曼君以前当过县长,他讲述过日本人打来时,把金戒指穿在裤带上逃难时的狠狈情景。有一次,田寿宇告诉我:语文教师孙龙父不但书教得好,而且他的字、画、篆刻在扬州也是三绝,是个风流才子,问我知不知道?我说略有所闻。一提起孙龙父老师,我就想起他平时戴一付眼镜,总是一袭蓝布长衫,腋下夹一个布包袱,里面放着同学们的作文本,形象潇洒飘逸。他又问我为什么孙老师经常上课迟到?我回答说:“不知道。”他告诉我说:听说孙老师有两位夫人,他经常早晨陪夫人去富春茶社吃早茶,就影响上课的时间了。这时我才恍然大悟,于是二人哈哈大笑。
  从此以后,我们二人的通信也多了起来,但他每次都迟迟才复信,追问之下,才知道他一学期大半时间在外。那时广州、深圳音响设备厂家很多,卡拉OK也风起云涌,这些厂家及大酒店、舞厅都争着请他去作鉴定、指导、所以他长年奔波在旅途上,很少在家。
  1999年我回扬与他通了好几次电话,他的家人都回答说他不在家。最后一次通话,才问清他到上海看病去了。平时相见,知道他的腿有点毛病,走路有点不太利落,再,他还患早期白内障,但从外表上看不出有多大的毛病。直到年底,田寿宇打来电话,他告诉我他在长海医院住院。我问他什么病,他说:“有一点轻度黄疸,肝功能化验和B超检查都没有问题。”那时我的肝脏也不好,问遍名医都说不用特殊治疗,最主要是休息,所以我劝他还是回扬州静心调养,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并相约二千年再见。
  二千年初,突然接到一个年青女子打来的电话,问她是谁?对方回答:是田寿宇在上海的干女儿。她告诉了我一个不幸的消息,田寿宇在长海医院不治身亡了。噩耗传来,我悲恸不已,为他的过早离开人世唏嘘不止。只好嘱咐他的干女儿为我送上一个花圈,供奉在他的灵前。
  一代名医之子,全国音响发烧友轩主,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匆匆而去了。我相信大家听到这一消息后,都会叹息他的离去,深深地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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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也是《无线电》的忠实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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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爱好,受田老师的影响很大,现在还保存着《W&D》杂志。
如果不是20年的牢狱之灾,田老师对电子科技事业的发展肯定可以做出卓越的贡献。
而且田老师英年早逝,令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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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田老师的妻子也是电声专家,也是发烧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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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 sczzz 的帖子

我64年学做矿石机,也是田老师读者,记得那时他常用赵丽娜笔名写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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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切怀念田老师,八十年代读了他的书,受益非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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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老师的文章,我喜欢看。真的看着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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