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斯与BRSO上海音乐会第一天记
时间:2005年12月1日
地点:上海音乐厅
艺人:马瑞斯·杨松斯指挥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BRSO)
曲目:贝多芬《A大调第七交响曲》Op.92、肖斯塔科维奇《d小调第五交响曲》Op.47、柴科夫斯基《胡桃夹子-双人舞》、比才《阿莱城的姑娘-弗朗丹舞曲》
文章先从12月1日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三个感受说起——看过杨松斯的排练,才会发现他艺术家气质以外的一些东西;得知学生只需花100块钱便能进去看这场一流演出,才会感到演出主办方很仁慈;听过柏林爱乐乐团后再来听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才体会到了后者身上所保留的德国传统……
●排练
下午五点一刻便来到上海音乐厅。四周散布着许多看着眼熟的黄牛,入口处则聚集着一班媒体记者以及来自上海歌剧院的观摩团,其余少数则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乐迷。先与朋友们一一接头,然后和相熟或不相熟的人们一起,被允许进入演出大厅观看排练。趁着脚快,抢下前排的最佳位置坐定!
此时乐团所有成员已在首席带领下各就各位,有些身着便装、有些则已穿戴好了“行头”。他们首先需要解决的是座位排列的问题。因为上海音乐厅的舞台比较狭小,而今天BRSO又以相对较大的编制出演,自然会有一些”小疙瘩”。突出矛盾出现在小提琴方阵中,因为有两名乐手要坐在经过加宽的舞台最靠边的外侧,可能是因为灯光无法很好地照亮谱子、或者是其他我无法猜测的原因,他们不断用手势向乐队首席表达自己的不满,最后不得不调整第一小提琴方阵,终于将二人转移妥当。有意思的是,往常来音乐厅看国内乐团的演出,提琴手们坐在那最靠边的地方,从来都相安无事。
不多会儿,杨松斯登场,着深色衬衫,却并没有戴眼镜,随之自然带起一片相机快门声。排练正式开始,令人意外的是舞台上首先传来的居然是“生日快乐”的旋律,显然是乐团送给某位乐师的生日祝福,顿时让人倍感温馨。随后的顺序则按照晚上演出曲目的先后进行。杨松斯在台上指挥乐团开始了《贝七》的第一乐章,随后便离开舞台“放任”乐团演奏,他自己下到观众席,甚至走到大厅的最后一排。最接近的时候,我与这位大师也就一两米左右的距离。
杨松斯正在做的自然是聆听乐团的声响细节,以观众的角度考察演出场地的声学效果,以便做出适当的调整,让乐团的音响达到最佳状态。听说拉特尔在东方艺术中心也曾有过同样的举动,看来这是体现一流指挥大师敬业精神的必经之路!杨松斯可能更为细致,因为看他反复在大厅内四处走动,乐团的另一位具有“领导”地位的白发老者则上到二楼看台,不断与下面的杨总监交换意见。杨松斯则又一遍遍走上舞台,将一些要领传授给乐师们,他用的是德语,我自然一句也听不懂。但略通德文的朋友还是听清了几个片断,大意也就是在指导、建议演奏家们控制声响,什么地方该厚一些、什么地方该轻一点;另外就是发出让大家从第几小节开始的指令。
其实排练最主要的目的也就在于调整细节,要说对曲目的熟练度,乐团早应是烂熟于心的。无论是《贝七》还是《肖五》,杨松斯在每个乐章都挑选了一两个他认为比较重要的段落,抽出来进行“测试”,并依然会不断地走到观众席间聆听效果。譬如《肖五》中打击乐和钢琴的音色,杨松斯就为此特别重点“调试”了一下。从中除了可以看到大师的敬业,也让我观察到了另外一些细节——印象中风度翩翩、艺术家气质十足的杨松斯,在排练中的态度一丝不苟、面部表情相当严肃,甚至总是愁眉不展、略有所思;而走路时风风火火的匆忙摸样,也让人感觉到他似乎是个急性子。总而言之,整个排练观摩过程中,在杨松斯的身上并没有显露出太多华丽、典雅或激情,更像一个严谨、认真而执著的工程师。
●入场
历时大约半个多小时的排练结束后,我和所有记者一起被请出大厅。接下来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弄到演出的入场券。原本我想好去斗牛,但在同济学子闻人的帮助下,得到了一个弄低价学生票的机会。原来音乐厅方面在开场前半小时对学生开放优惠措施,凭学生证可以100元的价格入场。而闻人的一个同学恰好有意以此为商机小赚一笔,便促成了这件好事儿。最终从售票处拿出来的并不是入场券,而是一张售票凭证,上面写有购票者学生证上的名字,而学生证则被暂扣售票处。之后在检票口凭借售票凭证和学生证一一对号,才能入场。这确实是个保险的办法。所有的学生票基本都集中在二楼比较靠后的位置,虽说100元的价格对学生一族而言也不是个小数目,但面对杨松斯和BRSO这样的演出阵容,几乎没人会感觉昂贵。培养年轻听众,对于整个古典音乐演出市场的未来发展是大有益处的,希望这个好传统能够保留下去。
顺利入场,兴奋不已,因为比自己的预算低了不少。音乐厅狭小的门厅在今天显得特别拥挤,右侧是赠送书刊和宣传单的台子,左侧则是节目册销售和杨松斯CD专卖。节目册只要15块钱一本,显然不能算贵,相应品质也比较有限,薄薄的一册没什么手感,但倒也朴实无华。唱片柜上的种类很丰富的,清一色都是杨松斯在EMI的录音,高价版130元一张、小天使系列68元一张、还有其他套装则更贵;主要曲目是肖斯塔科维奇的交响曲,还有杨松斯在奥斯陆时期的老录音。因为音乐会后还有一个大师唱片签名会,冲着杨松斯的“墨宝”,观众的购买力还是十分强大的,有少数几种甚至卖到脱销。不得不感慨,大师亲临的魅力真是不可限量。
●贝七
上半场我和朋友们一起坐在二楼十排左右,距离舞台是有不小距离的。以往曾在这个区域听过好几场音乐会,声音效果总体而言令人不甚满意,稍嫌轻飘、干涩。然而BRSO居然没有让这个不良印象重现!他们的声音实在是太丰满了!
先前看排练的时候就已经饱过了耳福,BRSO的声音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厚实、雄浑”。但当时座位很好,所以等正式演出开场前,我曾疑虑自己身处的座位是否会让声音的饱满度打折扣。结果令人惊异,即便在二楼中部,乐团的音量依然那么的大。尤其是弦乐部,那种扎实、凝练的风格是以往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而低音是如此之强烈,数一数倍大提琴的数量也只有区区六、七把的样子,但低频之沉重、饱满几乎已经达到上海音乐厅这个环境所能承受的极限!我毫不怀疑这就是许多资深前辈一直所津津乐道的“德奥传统音响”。在上月11号的东方艺术中心,拉特尔棒下的BPO显然与眼前的BRSO有较大的区别,前者更富现代感。而据说让BRSO重新找回这种傲人传统的,正是台上的这位拉脱维亚人。
杨松斯一旦换上燕尾服、拿起指挥棒,他就完全焕发出了另一种神采!就好像我们在演出照或演出录影中看到的那样——投入而富有激情。他的指挥动作并不花哨、也不见得有多漂亮,但却十分实用;对于观众而言,可能不会有太多赏心悦目的视觉享受,但就调动乐团而言却简洁而有效。曾在一些影碟中看到他徒手指挥,但今天的舞台上,杨松斯拿起了指挥棒;排练时他面前摆着乐谱,但正式演出时则撤下不用。
演出曲目《贝多芬A大调第七交响曲 Op.92》以及《肖斯塔科维奇d小调第五交响曲 Op.47》,都可归入国内听众最喜爱并耳熟能详的名作之列。不过也正是因为太熟悉,所以给了我们“吹毛求疵”的本钱。显然,从音准精确的角度来衡量,眼前的这支乐团并非完美无瑕,尤其是铜管声部的表现不能令人十分满意,圆号从头至尾一直小心谨慎但还是没能避免错误;木管组也偶尔有过小小的瑕疵。按理说,这些问题并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支世界一流乐团的身上,但想到年初维也纳爱乐乐团在金色大厅面对全球观众,演奏《森林的故事》时居然也冒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错音,眼前BRSO的这些细小的问题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或许过于密集的巡演行程,让疲惫的乐手不在状态吧。
杨松斯在曲目的把握处理上体现出了他自己的一些概念,《贝七》最后一个乐章,在节奏处理上体现出了一些新意。但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现场的这个演绎并没有展现出作品本应具备的“酒神气质”,反而斗争气息略显浓郁了一点。虽然终曲的行进速度很迅猛,但过于浓烈的低频持续音,让旋律失去了一份灵动感,整体效果变得过于沉重而粗壮,音响也缺乏层次感。加上音乐厅相对偏低的混响,残音的不足也让音乐丰满有余而空间感不够,对于BRSO这种浓烈的音响,上海音乐厅的这个缺点显得尤为显著。
●肖五
现场听众的反应大多赞同这样一个观点:下半场的《肖五》要好过上半场的《贝七》,我也举手同意。当然,杨松斯作为来自前苏联土地的指挥家,对于肖斯塔科维奇作品的诠释更为令人满意也是很自然的事情。EMI多年前曾发行过杨松斯与奥斯陆爱乐乐团合作的《肖五》录音,可惜我并没有听过这张唱片,否则两相对比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为此查阅了《企鹅唱片指南》,书上对于此片的大致评语如下:“以高级的形式作出了一个简洁深刻、激动热切的阐释……非比寻常的快速度……此版并非第一选择,但令人兴奋”。
现场的表演自然更为令人兴奋。在贝多芬中显得有些笨重的低音在肖斯塔科维奇上反倒变成了一大的优势。尤其是第二乐章开始部分,由大提琴和低音大提琴齐奏出的那段引子,简直会让人前胸为之呼吸困难。第三乐章的广板深情而感人,BRSO的弦乐和木管在其中的表现堪称完美,杨松斯营造出了一个悲惨凄凉中不乏优雅柔美的意境。到了激动人心的第四乐章,整个乐团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弦乐是根本不需要担心的,即便是此前并不完美的铜管也焕发出了光彩,打击乐部分的声音异常生动鲜活,定音鼓手则用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姿态敲击出最具冲击力的那个段落。在最后一段旋律中,弦乐的“来回撕扯”、铜管的“高歌猛进”以及打击乐的“连续轰炸”,三者共同构成激动人心的高潮,而其中依然以弦乐给人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在唱片中根本不敢奢望听到如此浓烈淳厚的声音。全曲在异常火爆的氛围中结束,很大程度印证了“简洁深刻、激动热切”这八个字!
表面上看《肖五》是一首从黑暗走向光明的赞歌,但其本质却是悲剧性的。作曲家在其中深藏着讽刺、嘲笑和哀叹,即便是火爆到极点的第四乐章也同样隐含着这些气氛。而杨松斯的控制处理以及BRSO在整体音色上体现出的风格,与这一悲剧主题十分切合,获得满堂彩是理所当然的。与此同时,音乐厅的声学特点也似乎更适应于《肖五》这类作品。
令观众感到欣喜的是,返场曲居然有两首,分别是柴科夫斯基芭蕾音乐《胡桃夹子》中的《双人舞》以及比才《阿莱城的姑娘》中的《弗朗丹舞曲》。从艺术角度看,个人觉得BRSO对两首安可的演奏略显粗疏,但情绪上却是饱满而热情的,这也点燃了现场所有观众心头的火焰。杨松斯在曲子的节奏处理上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我之所以敢做出如此肯定的评价,是因为看过他于2002年指挥柏林爱乐乐团进行森林音乐会演出的实况DVD影碟。在那场被称为“返场曲之夜”的演出中,倒数第三、第四首曲子正是《胡桃夹子双人舞》和《弗朗丹舞曲》。而在后一个曲目中,杨松斯在尾声处的突然猛烈加速已经成为其极具个性的标志,在当年的森林剧场是那样,在今晚的上海音乐厅则依然“故伎重演”,观众的情绪也因此沸腾到了极点!
●其他
除了欣赏到一场高水准的演出,这个夜晚的收获远不止这些。首先见到了许多平时只在网上相互交流的同好们:闻人、灵魂等等;同时还与许多传说的中的人物一一相认:李严欢、谢立昕等等;另外还见到了电视中熟悉的脸蛋:卞祖善、张国勇、毕炜、高健等等。真堪称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值得特别赞许的是音乐厅的观众气氛——没有一丝多余的掌声,观众所表现出的专业素养比预期的还要好。有趣的是,杨松斯在每个乐章间都会停歇相对较长的时间,即便是《贝七》三、四乐章之间也不例外。虽然没有不合时宜的掌声,但每个乐章间歇几乎都会被此起彼伏的强烈咳嗽声所占据,甚至是台上台下一起“共鸣”,或许上海的突然降温,让很多乐手和观众的喉咙都有些异样。以上纯属笑谈,其实我还是从中总结出了一些东西。这场演出似乎并没有任何企业直接参与赞助,节目册封面下方赫然写着“上海大剧院艺术中心艺术发展基金资助”的字样,而节目册中也看不到任何商业广告。没有了直接的赞助商,也就不会有大量的企业赠票,由此也少了许多赶来凑热闹的外行;而真正肯花钱买票走进音乐厅欣赏这场演出的,自然都是真正的音乐爱好者,所以现场气氛如此之好也就不足为奇了。
另外还有一个插曲。演出七点开始,而不是传统惯例上的七点半,要不是音乐厅的朋友事先提醒,我可能也会“吃药”。据说是因为第二场演出之后,乐团全体成员将立刻往浦东赶飞机,为了保险起见,所以将两场演出的开场时间全部提前到19:00。实际上许多听众还是迟到了,当《贝七》结束宣布中场休息时,竟然看见有不少观众刚刚被放进来。显然,音乐厅方面吸取了上次东方艺术中心的尴尬经验,在乐章之间没有放迟到者入场就坐,以至于演出的进程没有受到任何人为的破坏。
演出完毕后与朋友们同路回家,突然收到霄落的短信,她也刚刚从音乐厅出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知我又将有长篇问世,所提提出了自己的期望,希望我能“言简意赅”才好。无奈我一写起来往往就收不住篇幅,这次又令她失望了,嘿嘿。流水账不妨先到此为止,还有一些零星的想法和感受,留待听完第二场之后,再一同补入第二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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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说明:1、乐团排练场景 2、杨松斯在排练中 3、节目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