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关于新年音乐会话题的讨论,大约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随着元旦的临近,金色大厅又将成为乐迷关注的焦点,而唱片公司也总是迫不及待地提前将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实况录音的唱片封面设计妥当并在网上公布;与此同时,围绕着年度指挥以及新鲜出炉的曲目单,大家对于这一年一度音乐盛会的期待和关注也日益升温。
资深听众对于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态度可能呈现出两种极端。一部分是热切盼望的忠实拥护者,另一部分则对其嗤之以鼻——他们不满意金色大厅在每个岁末年初都上演施特劳斯家族这些风格雷同、缺乏变数的舞曲,年复一年毫无新意可言。或许在这些听众的心目中,柏林爱乐乐团每年各具主题的除夕音乐会才更值得赞许和推崇。
但大小施特劳斯们的这些轻歌剧序曲、圆舞曲、波尔卡、加洛普和进行曲,在金色大厅的上演次数就真已频繁到了令人厌烦的程度?须知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每年就这么一次,所以即便是必演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以及《拉德茨基进行曲》,想要聆听到由维也纳爱乐乐团来演奏,对国内观众而言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如此难得又何以乏味呢?反正我觉得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作为一项从二战时期诞生并延续至今的文化传统,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有属于自己的深厚底蕴。而维也纳爱乐乐团以及所有奥地利人,早已将保持并发扬这项传统视为自己的骄傲。联想到最近看到的一些文章及讨论,相当一部分乐迷为柏林爱乐乐团在近年来逐渐失去方正、严谨、厚重的标志性德国声而感到惋惜,并对过往的BPO深表怀念。如果将这种对渐渐逝去的经典的追忆和留恋转移到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我们就会发现延续传统对于音乐本身的重要性。假如有朝一日,它当真变得面目全非之时,不但奥地利人会深恶痛绝,可能许许多多外国人也会跟着不乐意的。
所以,2006年的1月1日我依然会和往年一样,观看CCTV的直播;如果杨松斯与维也纳爱乐乐团的合作能赋予音乐全新的表现力,自然还会考虑收藏相关的影音资料。我始终认为,施特劳斯家族的作品只有在元旦的金色大厅内奏响,才能展现出其最丰富的艺术色彩和最纯正的文化精神——特点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乐团乃至特定的音乐主题;所有这些,体现出维也纳人对音乐和快乐的追求、蕴含着奥地利人的爱国情操和民族情怀。
当然,让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备受国际关注的原因还有很多,诸如一流指挥大师们的加盟、国家级传媒的鼎力支持等等。CCTV十多年来一如既往的直播,更让这台盛会在中国乐迷心中享有非同一般的地位。但或许正是出于对这台年度音乐会的推崇,国内对“维也纳风格”和“施特劳斯情怀”的追捧和模仿,却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相对于那令人期待的演出,这种趋势似乎并不值得叫好。
我们不妨在这里关注一下年底的上海演出市场,你就会明白我以上所指——仅在元旦前后的一周时间内:上海音乐厅将请来的是米夏埃尔·托马塞克担任指挥的维也纳约翰·施特劳斯乐团;在东方艺术中心登台的将是蒂博·舒茨领衔的维也纳约翰·施特劳斯圆舞曲乐团;大剧院也不甘落后,届时那里将是同样来自维也纳的莫扎特宫廷爱乐乐团的天下。而再看几家本地艺术团体公布的新年音乐会曲目单,施特劳斯的作品同样占据很大的比重。
不知您感觉如何?反正我觉得有点过——太多,确实是太多了!辞旧迎新之际,施特劳斯的作品能在其故乡以外的这个东方国度,呈现出如此蓬勃的生命力,或许会令维也纳人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其实回顾历史不难发现,施特劳斯家族的音乐作品和新年祝福之间原本并没有直接关系,后来两者只是因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最初所订下的传统而被结合到一起。奥地利人将其扎根于心间自然无可厚非,但作为中国人,我们是否也有必要将其作为一种文化传统,以如此巨大的热情去推崇呢?说到底,在维也纳以外的任何一个城市或者说奥地利以外的所有国家,施特劳斯都不该是新年音乐会唯一的代名词。我们为何也要将在新年演奏施特劳斯音乐视为天经地义的事呢?
当然,我们可以将如此众多的、带有鲜明“维也纳风情”的贺岁音乐会看作是这个城市演出市场的繁荣,但我们至少应该从中发现一些问题。风格雷同的演出“一窝蜂”式的挤档可能带来的市场效应以及艺术上的重复可能带给听众的“审美疲劳”并不是我想深入探讨的,与这两个问题相比更应该受到重视的是——真正具备我们自己民族特色的贺岁音乐会太少,而在这极少数中,具备优秀艺术水准并广受关注的演出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维也纳新年音乐会长盛不衰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它发扬了民族精神并继承下音乐传统,这确实是一个成功并值得借鉴的榜样。但我们的相关人士在大力推崇“维也纳模式”时,却仅仅致力于一味的模仿和照搬式的引进,不免令人感到遗憾。施特劳斯家族与他们的作品并不是不值得尊敬和欣赏,但在我们中国的贺岁舞台上,近乎狂热地簇拥着一个来自欧洲国度的音乐图腾,是否有点可悲呢?
“太多”倒并不一定是坏事,但“太少”却令人无奈。我们或许可以从这一多一少的反差中看出一些深层次的东西。如今的中国,看似已接受并热衷于用音乐会这一西方形式来迎接新年的到来,但整个社会却并没有将之真正视为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更谈不上形成一种文化传统。辞旧迎新之际,形形色色的新年音乐会表面上看繁花似锦,但在内涵上大多缺乏自身特色,始终未能形成固定的风格和观众群。
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贺岁文艺领域的主流地位依然被“春节联欢晚会”牢牢占据,近年来“贺岁电影”的概念也逐渐在大众心头生根发芽。而与它们相比,新年音乐会依然还处于一个相对次要、边缘的地位,这与我们这个国家或者城市,传统音乐氛围的相对稀薄不无关系。在如此环境下,这一多和一少的现状让我心生两个疑问——其一,听众们(尤其是眼前的上海听众)对于名目繁多的“新年音乐会”演出是否真有那么大的需求?其二,需要经过多久的漫长等待,才能盼来民族意识和爱国情怀在我们自己的新年音乐会舞台上获得应有的重视?
前一个问题,您会有自己的答案;而后一个问题,真的很难预测,因为它需要获得社会多方面的支持和推动才可能形成传统。在如今的大环境下,尚只能是一个遥遥无期的设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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