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何其凶險的一天,我去聽了一場音樂會,而且還努力呼朋引伴去聽。那場音樂會賣座高達九成八,實在無須推票。但我仍然希望能有更多人欣賞,因為演出的曲目,有我最喜愛的拉赫曼尼諾夫《第四號鋼琴協奏曲》和《第三號交響曲》。我常說,如果上天給我能力,讓我能把樂曲完美彈成我要的樣子的話,若我有兩首協奏曲配額,我要彈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和拉赫曼尼諾夫《第四號鋼琴協奏曲》;如果只能選一首,那就是拉赫曼尼諾夫第四。為什麼我這樣喜愛這首作品? 對我而言,你可以從中聽到作曲家的所有痛苦。那是他自己的心魔,也是對時代的無奈控訴。作曲家以複雜巧妙的對位包裹曖昧又易碎的情感,段落對比千迴百折,明明是最沉重的話,卻用最輕柔的聲音說。好不容易說大聲了,卻又馬上換個話題。曲子裡面有新時代的聲音,像一個包裝華麗的盒子,打開來卻是虛無。這首協奏曲不好理解,演奏的人也不多,但周五晚上演出的,可是齊柏絲坦(Lilya Zilberstein),是呂紹嘉和國家交響樂團,當然該去。但在那麼凶險的一天,關心時事都來不及了,為何還要去聽音樂會?湯姆克魯斯不是我最喜愛的演員,奧斯卡獎也不是我最欣賞的電影獎。但我永遠不會忘記,在2002年第74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湯姆克魯斯致詞時說:「很多人問,九一一之後,為何你們還能繼續拍電影。我要說的,正是因為九一一,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電影。」不只《第四號鋼琴協奏曲》,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三號交響曲》,那也是作曲家最深沉,對我而言也是最黑暗的作品之一。是作曲家生病靈魂的日記,也是對整個時代的悼念與眷戀。每次聽這樣黑暗的作品,我總覺得自己被作曲家掏空了,掏空之後又被洗淨了—那音樂裡的魔性最終沒有反噬它的創造者。走出音樂廳,世界雖然不見得改變,自己卻可以有不一樣的眼光。而我們的決策者,如果平常都能親近藝術,並真心探究那些最幽微模糊的光影與情感,將心比心,又是否會做出魯莽滅裂、愚蠢昏聵的舉動,一如我們現在所見?本周五,國家交響樂團要演奏華爾頓的《伯沙撒王的盛宴》,一首得動用超大管弦樂團附加額外銅管隊,男中音獨唱與巨大混聲八部合唱團,還有管風琴的作品,上演毀天滅地的巴比倫滅亡史。我一樣要去聽,而音樂廳離立法院,不過十五分鐘的腳程。